看完熱鬧，對著滿地淒慘，眾人實在沒胃口了，紛紛散去，也有好心幫忙收屍的，隻能勸幸存之人好生看開，誰讓他們遇上的是任不存和宿雲行呢？兩個都招惹不得。
    豐年玉仍在風中錯亂，聽小二報出一串長長的、長長的流水清單，亮點在最後兩項，小費和精神損失費居然比實際開銷多出好幾倍！
    赫軒頓時想一巴掌扇過去，讓小二那副諂笑的嘴臉永遠消失，還有宿雲行，當少尊是他的腰包嗎？自己揮霍無度還要別人善後？那個紈絝子弟！陰險無賴！腐敗毒瘤！想少尊一路沿著標記匆忙奔波，馬不停蹄，以為真是宿雲行不行了，結果竟就是為了來給他們付賬？簡直豈有此理！
    豐年玉十分穩重地製止他爆發，沉住氣走向裏麵靠角落的位置，見那正坐在一名瘦弱少年對麵舒然微笑的男子，他幾步至其身後。旁側的實秀抬頭看到來人，笑得很無害：“少尊，來了。”
    “宿雲行，聽說你中毒了，怎麼看起來比桌上的兔子肉還健康？”豐年玉平平穩穩的口氣不辨喜怒。
    “噓，”宿雲行並無理會耳邊的冷嘲熱諷，轉身衝他做出噤聲的手勢，又伸手將他拉到旁坐上，說，“來，我發現了一樣有趣的東西。”目光直瞅對麵的少年。少年也目不轉睛地直直望過來，一臉茫然。
    不難看出，那頭散亂黑發下的臉非常精致，可用肌膚勝雪來形容，細膩雪白的皮膚，找不出一點瑕疵，明亮深幽的瞳孔，像夜空中最閃耀的星辰，水潤的桃色唇瓣，像春天裏最嬌豔欲滴的花朵。盡管他穿的單薄而破舊，卻藏不住那與生俱來的特殊氣質，那種氣質，神秘又純然，帶著淡淡的清冷，像雪。
    “奇怪，他是什麼人？穿著與氣質完全不符。”觀了片刻，豐年玉不禁起疑，“看著像出身鍾鼎之家，卻是個小乞丐。”
    “可不止這點，待我問來，”宿雲行擺開架勢，盡量擺出溫和的笑容，問話少年，“小朋友，你不怕那些死人嗎？”躺在桌邊不遠的三具屍體正被人抬走，地上凝著一大攤灼眼的暗紅，空氣中有股濃濃的血腥味。
    少年的回答出人意料：“我吃我的飯，怕他們作甚？如果連不會動的死人都怕，那會動的活人不是更可怕？”
    “為何？”豐年玉幾乎脫口而出，這種想法倒是新奇，亦彰顯此子異於常人之處：他不害怕接觸死亡，甚至對血腥的殺戮場麵有種超乎尋常的冷靜，不簡單。
    少年接下來的答複越發讓他肯定其過人的認知：“因為死人對你造成不了任何威脅，活人卻可能傷害你。”
    理所當然的輕語，令在座者驚訝不已，此話從一個十多歲的孩子口中說出，委實詭奇！
    宿雲行再來第二個問題：“那你為什麼不吃完了直接走呢？反要留下來跟掌櫃的說你沒錢付賬，想打雜抵債？”
    “這很天經地義呀，得到一樣東西需要有相應的付出，我不能吃白食，那是人人所不齒之行為，即便當乞丐，我也會對施舍自己的人做些力所能及的報償。吃了這裏的食物，使我不至餓死街頭，我對掌櫃十分感激，但由於沒有錢付賬，當然應該留下打雜。”少年天真地眨眼道。
    少年話中流露出的單純與這奸險詭詐的世道格格不入，聞者不免動容，其生存之道與生命的本能迥然不同，未受濁世侵蝕，隻存理義，而無私利。
    “哦——我知道了，”宿雲行貌似有另一番理解，“因為還債，你就有了留下的理由，但若你想借此找個棲身地，可以來我家打雜呀，保證不會受虧待。”
    “少爺，您是在把人往死路上推吧。”實秀很不客氣地插一句。
    “呃……”宿雲行稍頓了下，也對，想想家中的那些“慘案”，確實不太合適……葬送一條無辜幼小的生命，於是他指著豐年玉道，“或者，你也可以去他家裏打雜，不但能活得長久，而且待遇不差喲。”
    豐年玉有點無語：“嗬，你真會借我做人情。”而且還借得越來越順手了。
    “哎呀，你看咱都這麼熟了，所謂好兄弟不分彼此，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這位小朋友在你家跟在我家沒什麼分別，重點是你家比較安全。再說小朋友是祖國未來的希望，幽華莊是培養人才的好地方，此乃不二之選呐。”宿雲行像委以重任般地拍了拍他的肩頭。
    另一頭剛與小二結完帳的赫軒陰沉著臉走過來看見這一幕，立刻如驚弓之鳥，渾身神經繃緊：“宿公子，你又要少尊做什麼？”
    實秀一聽不樂意了，白了他一眼：“緊張什麼？我家少爺又不會吃了你們少尊。”
    “我……”赫軒臉色越來越難看，沒錯，他還就擔心少尊被宿雲行吃得骨頭都不剩，有負翟夫人千叮萬囑的托付啊。
    “好了好了，本少爺正在處理一件人生大事，你們感情好不必這麼炫耀，耽誤了我和小朋友的溝通。”宿雲行故意加重語氣強調“感情好”三個字。
    睜眼說瞎話。
    “哼。”兩人互瞪對方，冷哼兩聲，扭過頭誰也不理誰了。
    豐年玉關心的問題則是：“你的人生大事，和這孩子？”
    宿雲行笑而不答，問那少年：“如何？今天這兒所有客都是我請，”指了指豐年玉，“包括你，不過是他付了你的飯錢，所以你給他打雜，合情合理，不是麼？”
    赫軒一肚子怒火無處發泄：還好意思說，自己請客找別人付賬，這麼無恥的事隻他宿雲行做得出來，臉皮厚到天下無敵。
    “這……”少年臉色不自然，似有難言之隱，低眉凝思起來，須臾過後，他緩緩抬目，“老實說，我並不是想找借口棲身在此，我必須一直走下去，直到找到自己缺失的東西，或許就能停下來了。”
    “什麼東西？”宿雲行問。
    少年為難地搖搖頭：“我不知道，就是感覺身上少了什麼，想找回來。”
    “難道是尋找生命的意義嗎？”宿雲行一副猛然了解的樣子，“這容易，等去了幽華莊，你就會知道什麼叫做生命的可貴……和可怕。”
    “啊？”少年發出好奇的疑問聲，聽他侃侃解釋道：
    “那裏有一群研究怎樣拯救生命的人和一個喜歡踐踏生命再讓人去拯救的精神分裂者，幸好可怕的隻有一個，其他人都很好相處，他們會非常願意幫你找回完整的自己的。”
    少年疑惑地望向豐年玉。
    “宿雲行，別亂添油加醋，大哥不接受你，你也不用這樣詆毀他，”豐年玉無奈地歎氣，繼而放柔聲色問少年，“孩子，你喚作何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