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玖。羌管弄晴。下。
    “常陵，你聽我說，這事不是你想的那樣……”我連忙向他解釋，天，我哪知道是那種書啊！話說回來四娘怎麼會看那東西啊……對了她好像是說，是七生給她的？那也就是說七生和八哀他們兩個……
    我不禁扶額，什麼跟什麼啊，不管怎麼說先消除常陵的誤會才是最重要的。然而沒等我再次開口，常陵就說道：“夠了，陸璃笙，我不想再聽你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你記住一點，我對你的身體沒興趣，對你整個人都沒興趣，你最好別再抱有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
    我坐在那兒，一動不動，我想大聲反駁他，想質問他為何總是對我抱有偏見，可我終歸沉默。那本書躺在地上，我們誰也沒再碰它。常陵轉身往書房走，我卻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擺：
    “常陵，你能坐下來好好和我說一會兒話嗎？”
    “我沒有那個時間，也沒那個必要。”他不耐煩地想抽出衣衫，反而被我攥得更緊：“我不知道你說的那個陸璃笙到底是何居心，”我也在想盡辦法去找線索。我都說了我不屬於這裏，是從另一個很遙遠的時空來的。可能這具身體是我的前世，但我對他真的是一無所知。你應該把我當成一個嶄新的、你不認識的人來對待，請不要對我抱有偏見。我雖然隻是個替代品可我也有人格尊嚴！”我抬起頭看著他，等著他給我答複。
    “人格？尊嚴？”常陵一用力甩開了我的手，冷笑著說：“這些算什麼？比我找回伶笙更重要嗎？你自己也清楚你隻是個替代品，那就老老實實地去做，不要總是沒有正形！還有，”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你是誰、從哪裏來，和我沒關係吧？”
    我沒再看他，眼睛幹澀得發痛。
    是啊，的確是與他沒關係的，誰會去關注一個替代品？我又有什麼資格要他這樣做？
    ——可盡管知道如此，我仍然不能釋懷。一天下來說了很多話，嗓子依然很疼，我想去喝水，但是要去正堂必經過常陵。我已經很累了，索性便什麼也不管不顧，脫了鞋子躺到床上，背對著他蜷縮成一團。
    睡覺是最好的逃避方式。
    然而第二天早晨吃飯時，八哀過來端給了我一杯潤喉茶，說是治療咽喉痛的。我驚喜了片刻又問他怎麼會知道我嗓子疼，可他支吾了一陣才說：
    “是將軍讓我這麼做的，她說你啞了嗓子。”
    我捧著那杯茶，當即不知是喝是放。
    這算什麼，打了巴掌又給顆棗嗎？
    常陵，我真是越來越看不透你了。
    不過，不管怎麼說，因為這件事我的心情還是漸漸地好了起來。這天我正等著四娘來“上課”，不料卻等來了溫柔笑著的三春。
    “夫人，今天天氣不錯，我帶你出去散心如何？”
    我大喜，忙道：“出去？去哪裏？”
    “蘄鴛城外的柏森。那裏風景極美。”
    “哦！要騎馬嗎？”
    “是，而且因為是私行，所以你可以不用穿女裝了。”
    “哦耶！”我歡呼一聲，叫三春等我一下，我換好衣服再出來。要出城哎，終於可以好好地逛一下咯！
    •-••-••-••-••-••-••-•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蘄鴛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東洛的柏森城，是蘄鴛的另一個鄰城，也算是其附屬城鎮。因為柏森的自然資源較豐富，又主要銷往蘄鴛，故在經濟上對後者有很大的依賴性。”策馬進了柏森城後，三春便如此向我介紹道。
    “唔……”我皺著眉，不停的顛簸讓我很不舒服。我不會騎馬，隻能與三春共乘一匹，由他在我身後攬過韁繩。不一會兒他便覺察到了我的異常，連忙停下來問道：“陸公子是不是不舒服？”
    陸公子……這還是我穿越以來第一次有人這麼叫我。而且終於是個男性稱呼了……“沒事。我隻是不太習慣騎馬……能下馬到草地上去嗎？”我看到周圍風光不錯，也起了玩心。
    “好。”他先下馬，然後又抱我下來：“陸公子生活的地方不騎馬嗎？”
    我直接坐到了草地上：“怎麼說呢，我們那裏就像東洛一樣，有很多城市，有些少數民族地區是要騎馬的，不過我生活的城市不可以騎馬。”柏森可真美，一般古風裏江南所具有的一切這裏都有——翠柳扶風，一江東流，千樹梨花千樹雪，一溪楊柳一溪煙。
    三春像是對我的話消化了許久才有些許明白，而後複問道：“不騎馬會不會很不方便？步行既費力又費時。”
    “不要緊，我們有很多交通工具呢，比如汽車、輪船等等。”和風陣陣，帶著清新的氣息，還有怡人的花香。不一會兒一陣悠揚的曲調響起，有人開始歌唱：“傾觴別後，三五年前，一曲笙歌散雲煙。季則有舟，岑之有仙，恐教涼風薄衣衫。幔掩危樓，樓上觥籌，籌賀新候。風花月雪驚環夢，半晌貪歡是人間。相思不久，流水三千，蔓草羞軒池中天……”
    我聽得入神，以至於忘了自己身在何處。我看到不遠處一派繁華景象，如同以前看過的古裝劇一樣。布衣平民，安居樂業。入城便是山野，數裏外為集市。羌管弄晴，樂聲在四下裏清晰地回蕩。
    “這是什麼歌？”我問三春。他閉著眼也聽得陶醉：“是一首民歌，名為《環夢曲》。因為這條江名為季江，對岸有岑蒼山，故曰‘季則有舟，岑之有仙。”
    “環夢曲……‘風花月雪驚環夢，半晌貪歡是人間。’”唱得真好。我索性躺倒，青草獨特的芳香聞起來格外舒心，而我卻在想，我會在此地貪歡到何時呢？
    正當我思索之時，三春開口對我說：“陸公子，有些話不知是否當講。”
    我裝作很豪氣的樣子一擺手道：“但說無妨。”
    “恕我直言。公子與將軍怕是心生矛盾了。”三春坐到我旁邊，溫柔地看著我我猜他大概聽到了昨日我和常陵的爭吵，也就沒否認，隻嗯了一聲。
    “將軍他啊，最近因為伶笙小姐的事，心情很不好。我們之前本來是有一條重要線索的，可是後來才知曉那隻是個騙局——現在仍是一籌莫展。所以將軍有些時候才會對你態度不佳。陸公子，你應該能理解他的吧？”
    我沒說話。三春說的這些我也想過，隻是每次都沒有細思。如今看來，常陵的確是很悲催的——娶了媳婦沒多久就發現是假貨（是個男的還是自己所厭惡的）滿天下的找老婆還得秘密進行怕人知曉——現在想必也是焦頭爛額了吧，而我又在一旁添亂……
    等等，是添亂嗎？
    我也隻是在走自己的生活軌跡……不，其實，早在我第一次踏入蘄鴛城的那一刻，一切就都變了。
    唉。
    一陣馬蹄聲傳來，我睜開眼坐起，竟是常陵策馬而至。
    “將軍。”三春走到他身旁。
    “你回去吧，辛苦了。”常陵在馬上道。
    三春走了以後，我和常陵一陣良久的沉默。終於，我走過去打破尷尬：“你今天怎麼這麼寬容放我出來玩啦？”
    他還是沒下馬，隻看著我道：“你前兩天不是吵著要出來。”
    “……”我片刻無語，沒想到他平時對我那麼凶，竟然將這話記在心上了。
    大概，也是因為他把我當成伶笙的緣故吧。
    “那……你過來幹什麼，你不是一直很討厭我嗎，再說三春會送我回去的。”我仰著頭看他——他穿了一件黑緹，繡著金絲的花紋，頭發在半長處用漂亮的發飾束起，被風吹得亂舞。
    聽完我的話，他皺眉看向別處：“我隻是有事到這邊，順道而已。”
    口是心非的家夥。我想。“你能不能下馬啊，我老是這樣仰著頭和你說話脖子好累。”我用手揉著頸椎以緩解酸痛，誰知他看了我一眼，竟從馬上直接把我“撈”上去，跨坐在他身前。未及我反應過來，他已經開始策馬了。
    “回去了。”
    我兩隻手緊攥著馬脖子上的鬃毛，後背貼著常陵的胸膛，溫熱的感覺傳來，令我安心。
    風在呼嘯，依稀還有羌笛在響、有人在唱，可我都聽不清了。
    現在唯一清楚的聲音，隻是“咚咚、咚咚。”
    有什麼在輕叩著心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