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父子相見
    少年穿著一身廉價的粗布麻衣，身形看來起來略顯瘦弱，一雙纖細的手臂緊緊地抱著女人。女人的臉上已經沒有了生氣，心髒位置的那支黑色羽箭就是造成他死亡的原因。
    炎晟走近了些，忽然發現那死去的女人有些眼熟。心念微轉想了起來，這是他曾經的寧貴妃。無情的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了痕跡，艱辛的生活給她增添了一絲滄桑。原本是養在深閨之中的大家閨秀，如今卻隻是一名普通村婦。
    如此一來那這個孩子，是否就是當年的那個孩子？留意到那條黑色布條，炎晟心中有了答案。
    炎音不知道有其他人進了村子，此刻的他正抱著母親冰冷的屍體，不知所措。
    他知道母親早晚有一天會離開他，但是卻沒想到這一天竟然來得這麼快這麼突然。這讓他如何接受呢？
    炎晟走得更近些，細看之下發現，少年的長相與他其實是有幾分相似的。隻是，相比於炎晟，少年的臉部輪廓更為柔和。
    炎晟看著炎音，這大概就是他那個十五年未見過的三兒子炎音了吧。
    “你是誰？”炎音忽然抬頭，轉向炎晟，聲音略顯清冷，卻十分輕柔悅耳，隻是有些沙啞。
    炎晟道“來尋你的人。”
    炎音微微低頭，“你跟那些人不是一夥的嗎？”
    “不是。你知道是什麼人幹的？”
    炎音搖搖頭，“我看不見，隻聽到一支馬隊進了村子。然後，他們就開始屠殺村子裏的人。”
    “村子裏的其他人都被殺害了。”
    炎音一怔，村子裏的村民都是他的親人，但轉瞬之間他們已經是陰陽兩隔。眼淚無聲滑落，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還活著。
    “你是怎麼活下來的？”炎晟問。
    炎音愣愣道“母親敲暈了我，然後把我藏進了櫃子裏。我醒過來的時候那些人就已經離開了。但是，母親也被他們殺害了。”
    炎晟看了看陳寧，這個女人總是讓他驚訝。
    “你快離開吧。村子很快就會被燒光的。”
    聞言，炎晟微微皺眉，“你不走？”
    炎音低頭，用手輕撫陳寧的臉，“娘愛幹淨，這衣服上染了血，她一定不喜歡。我要幫她換身衣服。”說罷，他尋到那支箭，握住，然後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它拔了出來。
    箭頭帶出的血花濺到少年的臉上，像一顆妖~嬈的紅痣。
    炎晟見他想要將陳寧抱起來，卻又有些力不從心，於是伸手攔住了他，“我幫你。”炎音微微一怔，炎晟繼續道“拉著我，一起進去。”
    聽到他話的炎音依言伸手抓~住了他衣袖的一角，炎晟見他好了，邁開步子向院子裏的小竹屋走去。
    此刻，炎音腦海中一片混沌，任由炎晟拽著走。他好像想到了很多事，但又好像什麼都沒想到。心裏很難受，這種感覺以前從來都沒有過。他好想大哭一場，好想有個人來喚醒他然後告訴他這不過隻是一場夢。但事實就是如此殘酷，容不得他來改變什麼。
    “哪一間？”
    “右邊第二間。”炎音愣愣的回答。
    炎晟踢開房門，將陳寧的屍體放在那小榻之上。
    炎音鬆手，站直了身體，對炎晟鞠了一躬“謝謝你。”
    隨後，也不等炎晟說什麼，便按照熟悉的方向走了過去，最終來到一口梨木箱子麵前，打開之後在裏麵翻翻找找了好半天，才取出一套華美的衣物來。
    炎晟看著那套衣服，上好的白色綢緞料子，做工也很精細，隻是上麵的花紋有些舊了。他不知道的是，這套衣物，正事陳寧當年離宮時所穿的。一直保留到了現在。
    炎音知道，這套衣物是母親的寶貝，她一直舍不得穿。碰上哪天天氣極好的時候她還會親自拿出來曬一曬，一直小心翼翼的保存著。
    炎晟還要再看下去卻覺得有些不合適了，於是悄悄的來到了屋子外。
    看了看屋子裏忙碌著的身影，炎晟在心中歎了一聲，原本打算來看看他們母子就走，但是卻沒想到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眼下，留下炎音一人在此是絕對不行的。看看遠處的滾滾濃煙，這個村子已經保不住了。留他在這兒隻會是死路一條。
    正思索間，一道人影忽然落到了院子裏，是影坤。
    “主子，村子不遠的小樹林裏發現了一個重傷的村民。”察覺到屋子裏還有其他人在，影坤沒敢直呼炎晟為‘皇上’。
    “傷情如何？”
    “屬下無能，隻能暫時護住他的心脈，等待主子前去問話，卻無法救他的性命。”
    炎晟微微一歎，“帶路。”
    “是。”
    二人趕到時，雷雲正給那人進行簡單的包紮。做些其實已經沒有意義了，但是雷雲卻無法眼睜睜的看著什麼也不做。那對他來說就是一種煎熬！
    “主子。”
    炎晟擺擺手，免了禮。徑直走到那村民麵前蹲下%身來。
    “告訴我，是什麼人做的？”
    “報--”如果炎音在此，那麼他一定認得出這個聲音的主人，正是他口中的二虎叔，王二虎。隻是，王二虎此刻已是奄奄一息，腹部和後背各有一條深深的傷口，瀕臨死亡的他連一句整話都說不出了。
    “是誰？”
    “--外、外族--”王二虎瞪大了的雙眼全是血絲，忽然他大聲喊道“外--族馬幫！報仇--”
    語罷，他也耗盡了最後的精力。炎晟將他的雙眼合上，吩咐影坤道“把他帶回村子，讓他跟他的親人們在一起吧。”
    “是。”
    雷雲神色複雜，王二虎臨終的幾句話中竟然將矛頭對準了外族。可是，外族的馬幫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此刻天色已經黑了下來，炎晟轉身便看見火光映紅了這一片夜空，火勢比起之前來更加猛烈了，接著風勢，用不了多少時間這裏將化作一片火海。夜裏的風向有所改變，看了看火勢蔓延的最快的方向，他的目光一沉，小竹屋剛好就在那個方向。
    身體已經先於思維跑了起來，他希望炎音已經自己離開了屋子去了安全的地方。但也知道，這似乎不太可能。
    夜色籠罩下來的時候，炎音已經親手為陳寧整理好了儀容。他坐在chuang邊，根本看不見東西的眼睛直愣愣的望著靜靜躺在那兒的人。
    他還記得他剛剛降生的時候陳寧為了救他向那人下跪求情，他還記得小時候陳寧無論走到什麼地方都會抱著他一起，他還記得小時候總在睡夢中回響著的歌謠。十五年的時間仿佛隻是彈指一瞬，竟然已經成為了曾經。
    他握著她的手，冰冷的觸感讓炎音開始懷疑，是否他的出生就是一個錯誤。因為，如果不是他母親便不會離開皇宮；如果不是他，母親也不會遭受那些磨難；如果不是他，母親更不會死於非命。一切的一切，追根溯源，都是因為他的出現。
    刺鼻的濃煙慢慢滲透到了房間裏，四周的溫度緩緩攀升。忽然，夜空中一點火星接著風的力量飄落到了小竹屋的屋頂。幹燥的茅草禁不起那樣的熾~熱，瞬間被引燃，從一粒豆大的火苗慢慢壯大變成熊熊大火，緩緩向四麵八方蔓延開去。
    “娘，您不要音兒了。音兒沒用，不能為您報仇。但是無論走到哪兒，音兒都陪著你。”
    對於炎音來說，一個人孤單於世比死亡更可怕。
    深秋時節天幹物燥，火勢一旦蔓延起來便無可抵擋。當炎晟趕到時，大火幾乎已經包圍了整個小屋。
    “皇上！”
    炎晟二話不說，衝進火海踹開房門。火海之中，他看見了chuang邊的炎音。他不知道他究竟是否清醒著，但是此刻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一定要把那個孩子救出來。
    影坤與雷雲緊隨其後，幫炎晟踢開了掉落下來的東西。
    呼吸著熾~熱的空氣，炎音心中竟是一片寧靜。他想，也許母親下輩子也能像他一樣，過上幸福的生活。有人陪、有人疼，不用再吃苦受累了。
    然而，他的幻想還未結束，卻忽然被人一把抱進了懷裏。
    “你是咳咳咳--”濃濃的煙霧嗆得他說不出話來，想要掙脫卻被抱得更緊。
    “別亂動。我帶你出去，有什麼話出去之後再說。”
    這個聲音他記得，不過炎音想告訴他，他不走，不想離開這兒。但是，那人顯然不會遵從他的願望。
    炎晟抱著他，在影坤與雷雲的保護下安全離開了火場。抬眼一看，便見火勢已經蔓延到了周圍的房子上，現在想要控製滅火已經來不及了。而對於村民們來說這或許是就是一場隆重的葬禮，這裏也是他們最好的歸宿。
    三人帶著炎音匆匆離開了村子。除了炎音，這個村子裏沒有一個人活下來。
    炎晟冷著臉，他剛到邊塞就遇到了這樣的事怎麼能不生氣呢？外族馬幫是嗎？他會讓他們付出代價的，血債終須血來償。
    “咳咳--”炎音雖然看不見，但也知道他已經被他們帶離了村子，聽到嘩啦啦的流水聲，這裏是村外的那條小河邊。
    “怎麼了？哪裏不舒服？”炎晟並沒有放下他，雖說已經是十五歲的人了，但是身體卻比較單薄，比起同齡孩子來還要顯得瘦弱一些。
    炎音知道這人一番好意救了他，但是他心中卻有些苦澀。何苦救他呢？母親沒了，村子也沒了。這天下之大卻再也沒有讓他牽掛的東西了。
    “為什麼不逃？”炎晟問。
    “為何要逃？”炎音反問道。
    “你若死了，你母親不就白白犧牲了嗎？你這樣做怎對得起她的在天之靈？”炎晟的聲音有些嚴厲，這樣的語調讓炎音感覺有些熟悉不過，他的話卻沒有說錯“還有那些村民們，他們都想活卻難逃一死。你好不容易活了下來竟然要白白浪費這樣的機會，不覺得愧對他們嗎？”
    炎音錯愕，他沒想過這些，說起來他就是一個隻會顧及自己的感受的膽小鬼而已。因為害怕獨自存活於世才選擇死亡的啊。
    “人死燈滅，活著的人要繼續活下去才行。”
    炎音低頭，母親與村子裏的大夥兒就這樣走了他確實很難過、很不舍，傷心也是必然的。但是，有了轉世的經曆，他覺得，村子裏的大夥兒是不是也會投生到了其他世界，然後開始新的人生呢？
    母親一定會轉世到一個好人家吧。他這樣想著，眼角有些濕~潤。現在隻剩下自己一個了，要繼續活下去他必須要變得更堅強才行。
    母親，我會遵從您的意思，好好活下去的。炎音強忍住淚水，將悲痛一點一點掩埋在心底最深處。
    他用手捂著眼，炎晟見狀並未說什麼。過了一好會兒炎音才鬆開手，然後發現自己還被別人抱著呢。不好意思道“這位大哥，我不會再尋死了。請你把我放下來吧。”
    炎晟看著懷中的少年，神色有些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