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離火沉沙  第一百零九章 軒轅(三)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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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是一年中的寒露,我爹爹和每年一樣,帶著族人離開帝神之城圍獵,可是這一次,他再也沒有回來。所有和他一起去的族人,一個都沒有回來。大祭司鉤吻命人出城尋找,茫茫冰原,我爹爹和他帶去的那二十幾個人就好像在這世界上永遠消失了一樣,再也沒有一絲痕跡。鉤吻大祭司在月圓之夜歃血祭天,重開祭台,動用元神分離之術通天徹地,第二天天亮的時候,一聲不響的獨自一人出了帝神之城,到北疆日落的時候才回來,身披星光,手臂上……抱著我父親的遺體。我爹爹死在一隻巨熊爪下,熊的利爪豎著撕開了他的胸膛,流出的鮮血,把他身下的冰雪染透了三尺。
    我娘在我爹爹的遺體前哭得暈了過去,我那時候隻有五歲,還不能明白死亡究竟意味著什麼,隻是感到迷茫和恐懼,我想問娘,為什麼爹爹無論怎樣也不肯睜開眼睛,他是不是以後都不會給我做小木劍,教我劍法了。我沒有能問到娘,因為她已經昏了過去,我想問鉤吻大祭司,但他看著我的目光讓我害怕。我記不清他當時還說了什麼,隻記得他當著帝神之城所有族人的麵,指著我娘,說她是妖靈,就是她害死了我父親和那些無辜的族人。那些失去親人的族人對我娘充滿了仇恨,當時就要殺死她,我害怕極了,拚命趴在她身上大哭,不讓那些人靠近她,後來有一位族中的長老對鉤吻說了什麼,鉤吻的臉色像冰一樣冷,但還是命人將我和我娘帶回了我們的家,但派了四個身強力壯的族人看守,不許我們自由出入。從那一刻起,我和娘在帝神之城,就失去了所有的自由。
    那是一段怎樣的日子啊,冰冷黑暗的石屋,冰冷發臭的飯菜,還有母親永遠不幹的冰冷的眼淚。她最最好看的那雙眼睛,就是在那一年,徹底的壞了。
    我不記得到底過了多久的時間,忽然有一天,那幾個看守我們的族人突然闖進屋裏,把我和我娘從屋子裏拖出去,一直拖到城中心的那座祭台上,祭台下麵都是帝神之城的族人,他們指著我和我娘,議論紛紛,在這樣驟然亮得刺眼的光明裏,我才忽然看見,原來我最愛的母親,已經骨瘦如柴長發稀疏,那雙曾經明亮勝過冰晶的眼睛,紅腫潰爛,再也沒有一點當年的模樣。那一刻,我的心裏,什麼都不再有,隻有恨,隻有恨!
    我聽不清下麵的人在說什麼,隻能看見他們的臉,他們看我和我娘的表情,就像在看兩個惡魔。然後,我終於又看到了大祭司,這麼久的時間,他卻好像一點都沒有變,還是那麼冷酷陰鬱,他站在我們麵前,說我們是魔,是妖邪,因為我們的到來,葬送了我爹爹和眾多族人的性命,那一次他念著我是我爹爹唯一的骨血沒有忍心除掉我們,結果釀成了更為可怕的後果,那就是,自從我爹爹死在熊爪之下以後,帝神之城的三皇靈祉,竟然漸漸失去靈力,種下去的糧食和植物,不再抽枝發芽,而是像很久以前那個可怕的傳說一樣,枯萎僵硬,帝神之城,千年之後,再一次草木不生。所以這一次,大祭司絕不會再手軟,他要在這座曾經血祭三皇的祭台上,用我們母子兩人邪惡的血,來重新澆鑄帝神之城的圖騰,希望就此驅逐惡靈,令福祉重生。
    我們不是大祭司,就算是死,也不配享有大祭司割腕流血的祭禮,等待我們的,是用利斧先砍掉四肢,然後剜出眼睛,割去舌頭,最後砍掉腦袋,這樣,才算完成了驅魔的祭禮。他們來拖我娘上禮台,我娘跪在鉤吻腳下,拉住他的衣角,苦苦哀求他放過我,說不管怎樣,我都是我爹唯一的骨肉。大祭司冷冷的看著她,不為所動,看著那張曾經美麗現在卻已麵目全非的臉在他腳下嚎哭哀求,等著強壯的族人來把她拖走。我走上去,拉開伏倒在他腳下的娘,站在他的麵前,對他說,我現在不是你的對手,你可以殺了我和我唯一的親人,但隻要你還活著,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要你血債血償。說完這句話,我就向著已經準備好的屠場走去,我娘在我身後,聲嘶力竭的喊我的名字,但我不能回頭,我隻是一個七歲的孩子,救不了我自己的母親,但我一定要讓她知道,我不是膽小鬼,我不怕死!
    劊子手把我按在冰冷的石台上,我聽見他舉起斧子的聲音,知道他要對我動手,但不知道先從身上脫離的是哪一條手臂或者大腿,我的皮膚甚至感受到了那種細微的風,在我的左臂處,我咬牙等著左手從身上落下,那一瞬間的感覺,我到現在都還記得,絕望到極處,反而無可畏懼。可是,那道尖銳冰冷的風卻忽然停住,沒有撕開我的骨頭和肉,我很奇怪,回頭去看,就看見了一個穿著藍色衣衫的人,手裏握著一柄雪亮的長劍,劍尖輕輕挑在劊子手的斧刃上,看起來隨時都會被斧子砍斷,可無論劊子手怎樣使勁,那柄劍的劍刃都沒有斷,然後就隻見到薄薄的劍刃一翻,那柄鬼頭的長斧就那樣輕飄飄的飛了出去。
    清漣這半天聽得雙眼圓睜,鼻尖都沁出了細細的汗珠,手指死死抓著軒轅承的手,似乎這樣就能保護當年那個隻有七歲的小阿承。聽見軒轅承說那個藍衣的人用劍挑飛了劊子手的斧子,才終於長長出了一口氣,手指放鬆,胸口起伏道:“一定是你師父聿陵真人,對不對?”
    軒轅承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卻見手上被她掐的又紅又紫,清漣此時也看見了,怯怯看了軒轅承一眼,忙用小手去替他揉。軒轅承露出一絲溫柔笑意,一句也不責怪她,隻是輕輕將她的小手握在掌中,柔聲道:“你猜的不錯,那個人,的確是我的師尊,聿陵真人。”
    師尊從劊子手的斧下救下了我,伸手把我扶起來,轉身麵對大祭司鉤吻。
    鉤吻問:“你是何人?”
    師尊答:“太虛結境聿陵。”
    鉤吻冷笑,太虛結境是什麼地方,你又憑什麼來管我帝神之城的事。
    師尊看了我一眼,冷冷的說,不管是什麼地方,屠殺毫無反抗之力的婦孺,都一樣有違天道。
    大祭司哈哈大笑,天道?何為天道?我軒轅一族以龍為神,姿容俊美,天資過人,為何不能爭雄天下,反而像縮頭烏龜一樣龜縮在這北疆苦寒之地苟延殘喘,就為了三皇五帝的狗屁美名?還是為了當年的露白大祭司與三位上古真神之間難以啟齒的約定?這也罷了,身為帝神之城第十九代大祭司,我也認命!但她!他用手指著我娘,這個女人,是妖邪幻化,自從她來到帝神之城,族中便再無寧日,我的弟弟,死在她手上,族中無數人的親人,死在她手上,三皇神諭消失,也是拜她所賜,試問,我又怎能容她?我早已占卜過卦象,若不殺她,帝神之城必將滅亡!
    師尊聽了他的話,沉默良久,淡淡的說:“你說這女子是妖邪,其實也並無證據,隻是種種巧合而已,關於帝神之城的事,隻怕另有隱情。我此來也正是奉了太虛結境掌門之命,來助你族暫時度過這段危厄。”
    也許是師尊身上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冷傲之氣,令人難以拒絕他的話,我絕沒有想到,鉤吻大祭司竟然接受了他的話,他們兩人低聲說了很久的話,然後師尊轉過身來,看著我說:“這個孩子,我要將他帶走。”鉤吻冷冷拒絕,“不論生死,他都是我軒轅一族的後裔,他的命運,也絕不容許任何外人插手。”師尊回頭看著他道:“我隻是帶他回太虛結境,至於他的身份,仍舊是帝神之城的軒轅氏。雖然我並不認同你所說這母子兩人是妖邪,但這個少年身上,的確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東西,況且你的所作所為,已經在他心裏埋下了仇恨的種子,若是任其生根發芽,那帝神之城,恐怕才是終有一日會毀於一旦。”
    鉤吻似是沉思了片刻,冷笑道:“你要帶走這母子兩人,我又怎知你是否是妖邪同黨,又或是另有圖謀?若依你之言,這個孩子你可以帶走,但這個女人,卻必須留下。”
    我衝上去揪住他的衣擺,向他大聲吼道:“我娘不是妖怪!你休想讓我們母子分離!”
    鉤吻冷冷的看著我,忽然揮手,將我摔倒在地上,就那樣帶著一絲冷笑看著師尊。師尊將我從地上扶起,沉思片刻對他說道:“我可以隻帶這孩子一人走,但你必須保證,不能傷害這女子一條頭發,否則,帝神之城信義不在,必遭天譴。”鉤吻點頭道:“可以。”師尊卻又道:“我要你以軒轅氏全族性命起誓,若有違背,不得善終。”鉤吻點頭,“我可以發這個誓,但你必須做到兩件事。第一,你方才對我說的那些話,沒有半句虛言,我帝神之城,能平安度過此劫。第二,在你沒能向我證明這母子二人不是妖魔之前,永遠不許這個孩子再回帝神之城,也永遠不許他再見這個女人。你,可敢答應?”師尊看了我一眼,我驚恐的望著他,生怕他答應這個惡魔,讓我們母子永生不得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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