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長安青衫(上)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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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易青衫,易水寒的易,青衫冷的衫。
    我家祖籍杭州,世代經商,家境富足,到我這一代,卻被父親責為浪蕩子,隻因我酷愛詩書禮樂,不喜歡聞著令人厭煩的銅臭味,與人斤斤計較。父親雖然時常罵我,卻也並沒有把我怎樣,隻因我還有個哥哥,天生精明,能夠繼承易家偌大的家業。
    在我二十歲之前,我活的很是瀟灑,經常與一眾雅趣相投的朋友縱情山水,吟詩作賦。我喜愛音律,最善彈的便是七弦琴。我也善譜曲,我所彈奏的琴曲大多是我自己所做。在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裏,我以為我已經很快樂,也以為我已經找到了我想要的生活,然而這一切的以為,都在我二十歲的那一年終結。
    那一年,長安。在那裏,我遇到了改變我一生的人,阿宛。
    那是我第一次來到長安,北方的春天真是冷啊,可是天也是真的藍。我坐在一座亭子裏彈琴,周圍有很多人圍觀,其中大多是女孩子,我已經習慣了。我記得很清楚,那一天,我彈的是胡笳十八拍,在我即將落音的時候,我抬頭,就看見了她。
    我從來不知道,世上竟有這樣純淨的女孩子。那一天,她穿著一身淡淡的綠色的紗裙,站在我的麵前,望著我的那雙眼睛,清澈得如同透明。
    那一刻,我聽見了自己的心霍然打開的聲音,手指懸在琴上,遲遲未落。
    她本來正在專注聽琴,卻始終沒有聽到最後一個音律,詫異的抬起頭,望向我。我和她的目光在空中相碰,好像隻是那麼一刹,她的臉忽然紅了,驀的轉過身去,急急地從人群中擠了出去。她轉身的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我生命中的一切都不再有意義。
    “姑娘!”我站起身,抱起膝上的琴,向著她追了出去。她並沒有走遠,我跟在她後麵,不敢大步追過去,怕嚇壞了她,她走路的樣子真美,像是書中說的淩波微步一樣。她在我前麵急急的走,忽然回頭,看見了跟在她身後的我,那一刻,她的臉真的像是晚霞,也像梅花。
    “你為什麼要跟著我?”她轉過身,不再逃跑,她的聲音真好聽,就是有一點點的冷,這一次,換我手足無措。
    “我……我想知道姑娘你的名字。”這是我生平第一次,主動問一位姑娘的名字。
    她看著我,天空一樣純淨的眼睛裏有一點點微冷的戒備,“我沒有名字。”
    我愣了,我不知道,原來這麼美麗的女孩子,竟會是沒有名字的。
    她看了我一眼,轉身走了。我看著她仙子一樣的背影,便像是著了魔一樣,繼續跟在她身後。
    “你這個人,不要再跟著我了!不然的話,我……”許是看到我的樣子呆呆傻傻的有些可憐,她沒有把這句話說完,好看的柳眉皺了一皺,竟然嘟起嘴道:“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我……我隻是……想送姑娘回家。”我也不知為什麼,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她聽了我的話,竟然好像沒有那麼生氣了,低下頭來想了一想,對我說道:“我家住在很遠的地方,要走很久很久,你也願意送我回去麼?”
    我回答:“我願意。”隻要是跟著她,就算要走十萬八千裏,我也是願意的。
    她起先有些發愣,看了我半晌,忽然噗嗤笑了起來,她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我從來沒有見過笑得這麼美的姑娘。
    “我沒有名字,既然你要送我回家,那便給我取個名字吧。”
    我呆呆地道:“你這麼美,怎麼可能沒有名字,不然的話,你爹爹媽媽在家怎樣叫你。”
    她又嘟起了嘴,嬌嗔道:“他們叫我的名字,我偏不喜歡!你若取一個我喜歡的,那我以後便一直叫下去。”
    我冥思苦想,什麼樣的名字能配得起她這樣的一個人,花兒粉兒,珠兒翠兒,通通染俗了她,隻有天上的仙子才可相配。我想起了她走路的模樣,真的宛如天上的仙子,於是我看著她道:“阿宛,我叫你阿宛好不好?”
    “阿宛……”她輕輕沉吟,霎那之間,眉眼如同浸了露水般明豔,“阿宛,我喜歡這個名字,以後,我就叫阿宛。”
    阿宛,阿宛,是我為她取的這個名字,所以從此以後,她便注定是我的阿宛。
    她的家真的很遠,從長安走到蘇杭,從春風走到冬雪,她的家還沒有到,可是我們兩個都已經不在乎,那是我一生中最最快樂的時光,我願意這樣和她走一輩子。我看的出來,這也是她最快樂的日子,她美麗的眼角,有鑽石一樣快樂耀眼的光芒。
    在第三個柳絮飄飛的年頭,我沒有像往常一樣,背起行囊陪她一同啟程,我站在她麵前,對她說:“阿宛,跟我回家吧,我要你做我的妻子,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她抬起頭來看著我,眸中是深深的愛意和眷戀,可是,還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東西,她偎進我的懷裏,沒有說話。
    從那以後,她沒有再提起回家,既包括她的家,也包括我的。我們就停留在了那個我對她表白的黃昏,留在了那個栽滿柳樹的古鎮。我牽著她的手出去散步,看鎮上天真可愛的孩子,回家之後,我為她烹製最拿手的飯菜,給她彈琴。
    她看起來是快樂的,至少在我麵前是這樣,但每當我看不見的時候,她便會一個人坐在窗下發呆,她眼角那種無憂無慮的快樂一天比一天更少,更多的時候,是一種她以為我看不到的憂愁。
    “青衫,你永遠都會這樣愛我麼?”
    “是的,我永遠都會這樣愛你。”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會忘了我麼?或者……愛上別的女孩子?”
    “我永遠都不會讓你離開我,但若真有如果,我會日日為你彈琴,直到你回來的那一天。”
    她不語,輕輕躺在我懷裏,很久很久,才說道:“青衫,要是太陽永遠都不再升起,時間就這麼停在這一刻,那就好了,我們就可以像現在這樣,永遠永遠在一起。”
    我的唇再也控製不住,吻上了她唇角,“不管太陽升不升起,我都要和你永遠在一起,阿宛,我要娶你為妻。”
    那一夜,她把自己交給了我。
    那夜之後,我才懂得什麼叫做抵死纏綿。
    我為她做了一支琴曲,名叫《長安》,裏麵傾注了我對她全部的愛。曲是絕品,可是我的琴卻是凡琴,雖是差強人意,但在一些精妙之處難免黯淡,沒有一柄絕世好琴來彈奏長安,是我深以為憾的一大恨事。
    她也很喜歡這支曲子,同樣,她也明白我的遺憾,於是有一天夜裏,她為我輕輕蓋好了被子之後,就走出了這個幽靜的小院。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裏,但我相信她一定會回來。我站在她常常默立出神的柳樹下,看著滿目繁花,旖旎盛夏。還有幾天就是七月初七了,我早已準備了一件禮物送給她,是自我們成親以來,我為我最心愛的妻子親手做的第一件禮物。阿宛,你在哪裏?
    七夕的那一夜,月色皎皎,星河燦爛,傳說,牛郎和織女便是在今夜相會。我淡淡苦笑,撩衣坐在樹下,撥亂琴弦。我想起了那夜我對她說的話,也許她一早便知,終有一天,我會獨自在這古鎮幽院中等她。指尖輕動,琴音流轉,竟是有幾分晦澀,我用手指按住琴弦,搖頭而笑,這把琴的確不好,再奏不出《長安》的韻味,而我,也高估了自己的心境,原來她不在身邊,我竟是再無法彈出《長安》。
    月明星燦的夏夜,忽然被一道電閃撕破,頃刻之間,皎月隱去,星漢墜落,狂風不息,半晌卻沒有落下半個雨點。我站起身,用手護住差點被風掀翻的長琴,便要回到屋裏去,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我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
    “青衫,青衫……”
    是她的聲音!我霍然回頭,便看見了她。她就站在我們的小院門口,烏黑的長發散著,穿著一身潔白的紗衣。“青衫!”她的胸口不斷起伏,眸中迸發出熱切的明亮。
    我的心仿佛被雷劈中,有片刻已經停止了跳動,接著,我扔下了懷中的琴,向她衝去。
    “阿宛!”眼中濕熱,胸中酸澀,我知道她會回來,一定會回來,因為,她是我的阿宛,是我的妻!
    又一道閃電劈下,正劈在我和她之間,我幾乎聞到了自己頭發上的焦糊味道,我沒有感到疼痛,卻像是真的被雷劈中,一動也沒法動,因為在剛才刺目耀眼的電光中,我看見了她身上,大片鮮紅的血,像晚霞一樣盛開在她雪白的衣上。
    “阿宛?”我抬起雙眼,疑惑地看著她的臉,她的眸光是那樣溫柔明亮,唇邊的微笑是那樣動人,那些鮮血,一定不會是她的!我放下心來,重新獲得了行動的能力,跑上幾步,向著她張開雙臂。
    她溫柔地偎進我懷裏,就像是從前那樣,她的身上依舊是我熟悉的淡淡幽香,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我不熟悉的味道。
    “阿宛,你到哪裏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想你已經快要想瘋了。”
    她不說話,隻是將臉埋在我的胸前,黑暗之中,我感覺到她的手抓住了我的手,打開我的手掌,在我的掌心放了什麼東西。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帶著直入骨髓的冰冷,還有一種讓人寒毛豎起的濕涼。
    “阿宛,這是什麼?”我問她。她飛快地合上我的手掌,抬頭看著我道:“這是我送給你的,是琴弦,用這根琴弦,可以彈奏出世間沒有的琴音。”
    “琴弦?”我不明白,剛想再問清楚,她忽然一把推開了我,飛快地轉身,向著院門跑去,“青衫,記得你的話,每年的今日,都要為我彈一次《長安》!”
    “阿宛!你要上哪去?”我大驚失色,緊跟著她追了出去,我們明明才剛相見,為什麼她又要說這樣莫名其妙的話!
    夜色之中,她白衣飄飄,如若仙子,正如我第一次見到她時那樣,可是,我突然發現,我再也追不到她!無論我怎樣奮力追趕,步大步小,或快或慢,距離她卻始終都是那段距離,沒有近一分,也沒有遠一分。
    “阿宛!等一等!你停下!”我喊她,直到聲嘶力竭,我心裏有一種恐懼像是漣漪一樣層層散開,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卻讓我的心漸漸冰冷。
    一道巨大的電閃在我們頭頂打起,雷霆之聲,震耳欲聾,她忽然回過頭來,我看見,她的臉色比電光更加蒼白,一滴晶瑩冰冷的淚珠掛在她眼角。我們誰也沒有說話,我是因為驚得呆住,而她……我不知道。
    這就是,我與她的最後一眼,下個瞬間,所有的一切都已不複存在。我不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好像是血雨腥風,又好像有千軍萬馬,這些東西咆哮著吞沒了阿宛,我喊,我哭,等我瘋狂地撲過去的時候,一切已經歸於平靜,什麼也沒有了,再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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