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低頭，看著地上少婦，他本來如同琥珀的眼眸，此刻眸色竟然加深，雖然仍不是黑色，卻有些接近於深褐色。彎腰伸指，在那已經如同泥塑的少婦眉間一點，一道淡淡青光從少婦臉上閃過，少婦眨了眨眼，輕輕動了一下。
    “已經好了，你可以起來了。”
    少婦動動手腳，從地上爬起來，仰臉看著琅琊，“她會死麼？”
    琅琊看著那張陌生女子的臉，隻有那雙眼中熠熠生輝的神色是他熟悉的，隻要能讓他看見這雙眼睛，不管她變成何種模樣，他也可以一眼認出。
    “她已經死了。”
    “琅琊，我們這樣做，是不是太殘忍，要是……要是……”要是給軒轅承知道她是這般奪人魂魄，會不會對她失望至極，以後都不會再理她了。
    “若我告訴你，你這樣做，會令她魂飛魄散，無法輪回，但你若不這樣做，就永遠不能離開鬼界，也再見不到軒轅承，你又會如何抉擇？”
    “我……”清漣看著他雙眸，說不出話來，若果真是如此，自己又會不會這樣做？阿承和這個陌生的女子，要選誰，她必然不會猶豫。
    “要找軒轅承，要重回陽世，就隻有這樣做。所謂殘忍……很多時候，你想要自己活下去，就不得不犧牲別人，有些事，你現在也許還不明白，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清漣抬起有些迷亂的雙眼，“為了自己活下去，就一定要犧牲別人麼？真的沒有其他的辦法？”
    琅琊沉默片刻，淡淡的道：“有，犧牲自己，成全別人。”
    清漣怔住，琅琊的話，好像一把鋒利的匕首，將她的心赤裸裸的剖開，展現在她自己眼前，讓她不知如何去看，如何去想。
    琅琊看了她一眼道：“不管怎樣，我們還是先進幽冥殿。”
    兩人這次重又來到幽冥殿前，兩個鬼差上下審視了二人幾眼，抬手放行。
    幽冥殿中，並非一片鬼氣森森，也沒有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哭神嚎，一條幽深的青磚大路一通到底，隻除了周圍的空氣比之外麵更加陰冷之外，倒也沒有什麼恐怖之處。
    兩人沿著那條幽深道路一直走到盡頭，隻見眼前白影閃動，竟有十幾個白衣的鬼魂在前飄蕩，低垂著頭，懸停在一扇刻有猙獰鬼臉的巨門之外。
    清漣看了看前麵飄飄悠悠的鬼魂，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腳，不禁嚇了一跳，她明明記得她是用腳站在地上的，可此時不知為何，竟然也懸在空中，蕩蕩悠悠，身上也是一身慘白的長衣，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回頭想找琅琊問問，卻又呆住，隻這一會兒，琅琊竟然又蹤影全無！正自左顧右盼，麵前那扇巨大的石門忽然從裏打開，又是兩個鬼差冷森森的立在門口，點了二十個白衣的鬼魂進去。清漣找不到琅琊，又偏偏正好在那二十個魂魄之內，隻好硬著頭皮，跟在眾鬼魂之後飄進那扇門中。
    剛一進門，便聽到一陣極為淒厲的慘叫，兩個牛頭馬麵的鬼差，拖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女鬼，從眾鬼魂麵前匆匆經過，那女鬼臉上全被披散的頭發擋住，看不清容貌，隻露出一雙幾乎沒有眼仁的眼珠，甚是駭人。看著牛頭馬麵將這女鬼拖進一扇門前，清漣眼尖，一眼看見這扇門上也畫著圖案，好像是一個人跪在地上，兩個鬼差正用巨大的火鉗拔下他的舌頭，渾身上下頓時一陣發麻，好像汗毛都豎了起來，眼睜睜的看著那扇令人不舒服的門從裏麵打開又關上，鼻端還殘留著從那門口飄出經久不散的血腥氣。
    心裏一直惦記著琅琊，雙眼無神懸著發呆，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被人從後麵狠狠一推，一個陰冷的聲音在耳邊道：“到你了，進去！”身子給他推得向前一歪，差點掉在地上，還沒來得及看看是誰推她，就已狼狽地一頭栽進麵前的一扇門中，身後一聲悠然長響，石門重新緊閉。
    “推什麼推，趕著投胎麼……”清漣好容易站穩，重新從地上飄起來，揉揉自己肩頭，抬頭一看，卻有些呆住。
    麵前是一座四方大殿，自己站在殿門口，那邊盡頭有一張桌案，桌案後坐著一個一身玄衣的男人，正自低頭翻閱什麼東西。讓她發呆的倒並不是這個男人的輪廓十分俊美，而是她實在沒想到，坐在這個幽冥殿裏主宰人命運的眾鬼頭目，居然長得如此像人。
    那個玄衣男人聽見門響，並不抬頭，將手中的卷宗翻了幾頁，淡淡的道：“報上名姓。”
    清漣聽見他聲音，又是一呆，這頭目的聲音居然也像人一樣，異常冷漠，但又好像有點好聽。
    聽不見她回答，玄衣男人眉間閃過一絲不悅之色，抬起頭來，清漣看見他的眉目，差點連飄也飄不起來，並不是因為這男人長得絕色傾城，而是那雙眉目，為何看著好生眼熟，尤其是那雙黑色的雙瞳，似乎極深極大，就算是他冷冷看著你的時候，你也會以為，那是一種溫柔的眸光。
    這樣的眼瞳，她隻見過一次，卻永遠也不會忘記，九華摘星閣，幽滅上仙。眼前這個坐於九龍案後的玄衣男子，容貌和幽滅，竟然有著一種說不出的相像。
    “幽……”清漣心頭一團紛亂，她實在不知，這個男人是不是幽滅上仙，若是，難道他已經把自己忘了？
    “本尊問你話，為何不答？”玄衣男子本來就淡漠的神色驟然更冷，雖未立時發作，但那威嚴的語聲，比之方才更為冰冷。
    “清……”剛說了個清字，忽然打住不說，她到現在剛想起來，自己是附身在一個陌生少婦的身上，容貌身材也都是那少婦的，隻是，她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一點，居然忘記問那少婦名姓。
    “嗯？”玄衣男子雙眉微微一皺，眼中閃過一絲冷光，“金陵王氏，怎麼，你連自己的名姓都忘記了？”
    清漣鬆了口氣，點頭道：“王氏，王氏。”心中卻罵道：知道你還問，吃飽了撐的麼？轉念又想：不對啊，不是說喝了孟婆湯就忘了前世的一切，難道就單名字還記著？
    玄衣男子冷笑一聲，低頭翻了幾頁案上卷宗，清漣偷眼去看，見是厚厚的一本，上麵朱筆勾勾畫畫，不知是些什麼東西。又偷眼看那男子，實在拿不準他到底是不是幽滅，若是幽滅，自己還去批什麼命，他定然知道阿承的下落！
    “王氏，你今世不貞，背著自己的丈夫和別的男子做出苟且之事，該當受活鋸之刑。”男子垂下眼睫，冷冷說道。
    “啊？什麼？”清漣傻住，活鋸之刑，這是何意，是要把人活活鋸開的意思？
    玄衣男子臉上毫無表情，對她連看都不看一眼，伸手拿起桌案上一隻玉筒中的朱紅簽子，隨手向地上一擲。
    清漣眼睜睜看著那支朱簽就要落地，心裏有一種預感，要是這支簽子落在地上，就什麼都完了，自己真是走了黴運，或是罪有應得，搶奪別人魂魄想要蒙混過關，卻沒想到會是這等下場。本想撲上去接住那根簽子，怎奈她在這個叫王氏的少婦身上，除了能說話飄動之外，就連抬一抬手腳都難以做到，情急之下，咬牙拚命一掙，身上忽然一輕，竟然給她動了起來，向前一撲一抓，就地一個翻滾，翻身跪坐在地，將手裏那支朱紅竹簽拿在眼前，長長出了口氣。
    耳邊忽聽一聲巨響，嚇了一跳，愕然抬頭，隻見那坐在案前的玄衣男子臉上都是驚詫震怒之色，剛才那一聲響，便是他手掌猛然拍擊在桌案上的聲音。
    “大膽！你是何人。”冰冷的語聲中透出一絲狠厲。
    “王、王氏。”清漣死死記著剛剛聽來的這個名字，睜大眼睛，愕然看著那玄衣男子冰冷俊美的臉上變幻莫測的神情。
    “王氏？”玄衣男子唇邊現出一絲微微冷笑，衣袖一拂，竟從那九龍的案後站起身來，“你是王氏，那你身後的那個……又是誰？”他的聲音低沉，冷酷之中似乎還有一絲玩味。
    清漣一愣，回頭向後一看，呆呆怔住。她身後不遠處虛空懸停著一個一身白衣的長發女子，容貌標致卻木訥呆板，好像沒了魂魄一般，不是那個被自己附身的少婦還是哪個！低頭去看自己身上，不用多看，隻要看一眼自己衣襟上的碧玉扣紐，便知道是琅琊給她的那件新衣服……呆呆抬頭看著正向自己走來的玄衣男子，臉上神情慌亂，好像一個闖禍被抓的孩子，怔怔張嘴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