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他溫朗的語聲，清漣隻覺自己的身體漸漸浮起，好像真的變成了蒼茫天地中的一粒微塵，不再有一絲依存，不知過了多久，感覺越飛越高，身上卻一點也不覺得冷，還有一種融融的暖意。她也不知自己是不是還閉著眼睛，但眼前已不是一片黑暗，先是有一點點淡淡的青色，接著漸漸變深，最終成為一片浩瀚的蔚藍，好像……滄海。
    海上碧波浩淼，無邊無際，似乎所有的凡俗之事，都永遠無法在這裏駐足。清漣隻是淡然看著，心中也沒有一絲雜念，似乎她真的已經變成了這無盡滄海上的一粒飛塵，隨風而去，永無牽念。
    天涯海角之間，忽然出現一個小小黑點，隨著猛烈的波濤顛簸飄蕩，似是一葉小小扁舟，在這浩瀚無際的滄茫海上孤獨遠航。清漣心中似是輕輕的顫動了一下，茫然中睜大眸子，看著這滄海中隨時會被風浪吞噬的伶仃小舟，不知怎麼，越是在意，便越將那小舟看得清晰。小舟之上似是站著一個人，背影挺拔，藍衫飛揚。
    是誰……他是誰？為何……如此熟悉……
    清漣心頭的顫抖越來越劇烈，本來如同毫無依存的身體也有些沉重起來，恍惚中，重又聽見自己一下下緩慢的心跳。
    海風吹起那人腦後飛揚的黑發，舟中之人忽然回頭，唇角含著一抹淡淡微笑，一雙冰澈眸子溫柔凝視她眼睛。
    他是……阿承！阿承！
    清漣的心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狂喜彌漫，不顧一切向著海上的軒轅承伸出手去，就在這一瞬間，隻覺得心口猛的一痛，像是被什麼東西撕成了兩半，又像是有什麼從她的心裏血淋淋的分離出來，大叫一聲，身子驀的向下直墜而下。不隻是心，她全身上下，似乎都被什麼利器剖開，撕扯著向外掙脫，眼前一黑，心肝肺痛得抽到一起，卻偏偏還不暈倒，眼睜睜看見身下的那片蔚藍海水在這一瞬間變為暗紅，血色的濁浪滔天，軒轅承和那葉扁舟早已消失不見，隻見從這一片血水中伸出無數隻枯黃的手臂，一齊向著她爭先恐後的抓過來。
    眼看著自己的身子就要被那些手爪抓住拉進血紅的海水裏，一隻溫暖的手忽然握住她手，用力向上一拉，一個清朗的聲音在耳邊溫和道：“不要想任何事，任何人，你隻是你，……”後麵的話，清漣沒有聽清，但這耳邊的聲音，似乎瞬間驅散了她身周的黑暗和血色，她心中所有的恐懼和驚慌，還有那種強烈的依戀和思念，似乎都被這句話風般吹散。劇痛不減，似乎更加清晰強烈，幾隻冰冷尖利的手爪已經抓住了她的手腳，用力向下拖拽，清漣輕輕閉起眼睛，心中在這一刻反而一片寧靜，沒有一絲思緒和漣漪，落入海麵之際，冰冷徹骨，劇痛徹骨，痛到骨肉分離，身子像是驟然一輕，重又向上浮起，極快極快，還來不及感受到什麼，便已又向下墜去，這次卻是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全身都要摔碎，大叫一聲，睜開雙眼。
    眼前是琅琊琥珀色的眼瞳，她的一隻手正握在他掌中。
    “唔……”清漣痛苦呻吟一聲，動了動身子，卻忽然一呆，此時她才發現，原來她竟是半躺在琅琊臂彎之中，他的一隻手握住她手，另一隻手，摟在她肩頭。
    “我……我……”清漣臉上忽然發熱，拚命從琅琊懷裏掙紮起來，跪坐在一旁，看著他道：“對不起，我……”
    琅琊轉頭看她，目色如常，並無一絲不同，淡然打斷她道：“我們已經穿過陰陽界，這裏是幽冥鬼界。”看著清漣略帶驚奇的神色，接道：“我方才對你用了離魂之術，所以現在在我麵前的，隻是你的魂魄。”
    “魂魄？”清漣立時忘記了方才的尷尬，抬起自己手臂捏了一下，“可是，為什麼我還可以感覺得到？”
    “因為你已經在地界，魂魄之於地界，便如肉身在人界，可以感知所有在陽間能夠感到的知覺，若非如此，鬼界的十八重地獄又如何能令眾鬼談之色變。”
    清漣點頭，看著他道：“那你呢，也是魂魄麼？”
    琅琊沉默片刻，搖一搖頭，“我和你不同，不需要離魂。”說著站起身來，向著四周看了一看道：“這裏是黃泉之路，向那邊走，應當便是忘川。”
    清漣向著他目光所及之處望去，但見遠處漸漸出現一片火紅，妖異絢爛，不知將要通往何處。抬頭看了琅琊的背影一眼，跟在他身後向前走去，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了在九重天的那個黑暗的夢境，一片黑暗之中，隻有他身上揮灑淡淡清輝，手執一盞溫柔燈火，帶著她走出那片無邊無際的黑暗，找到她要找的那個人。
    道路盡頭的鮮紅，原來都是盛開在地上的花，紅得像血，又像是燃著的火焰，是這一片幽暗天地間唯一絢爛的色彩。
    “琅琊，這是什麼花，很美。”
    “美麼？”
    “嗯，可是，總覺得哪裏有一點奇怪。”想了一會兒，大聲道：“是了，為什麼這些花隻有花朵，卻沒有葉子？”
    琅琊沉默片刻，點點頭道：“彼岸花，花不見葉，葉不見花，花葉兩不相見，生生相錯。”
    “花葉不相見？為什麼？”
    琅琊沉吟片刻，“關於這個，好像有一個傳說，說這彼岸花原本是一個美麗的女子，據說就連太陽的光芒都不及她美得耀目，也算是命中孽緣，一年七夕乞巧，剛好被化身到人界巡遊的地界魔君見到，竟然對她一見鍾情，不顧兩人命道殊途與她接近，結下一段情緣。”
    清漣聽得神往，見他停住，忍不住道：“那後來呢？他們兩個有沒有……有情人終成眷屬？”
    琅琊看她一眼，搖了搖頭，“異族異道，怎能相戀，自是天道不容。神靈震怒之下，一筆勾了那女子生死簿上的壽數，可憐那女子如花年紀，就此香消玉殞，隻是她思念情郎，魂魄在這黃泉路上徘徊不去，受盡押解她的鬼差虐打，流出的鮮血將身上的衣裳都染紅了。因為雙腿被打折，不能行走，被拘魂的鬼差在這條黃泉路上拖拽而行，所過之處，將地上的路盡皆染紅。”
    清漣臉上隱隱閃過怒火，咬牙問道：“那她的情郎呢？難道就要看著她這樣受苦？”
    琅琊道：“魔君已是真的愛上了她，不顧眾魔勸阻，隻身闖了鬼界，見到深愛的女子這等慘狀，魔性發作，大開殺戒，卻最終敵不過鬼界眾神，身受重傷，垂死之際，用力抱住心愛的女子，用法力將兩人變成了一枝怒放的紅花，這種紅花落地生根，隻要是這女子鮮血染過的地方，瞬間怒放，隻一眨眼的功夫，就染紅了這條通往忘川的道路。神靈大怒，用地獄之火焚燒，卻怎麼也燒不盡，就算將這一枝燒得枯萎，新的花枝又會重新長出，而且，燒一次，花的數量就更多一倍，顏色也更加鮮紅，不隻如此，這些花似乎還有一種神奇的魔力，能使路過此處的魂魄可以獲得極強的力量，暫時掙脫鬼差的禁錮。也正為此，地界大亂，眾神無法，隻得上秉天帝，天帝深恨這二人藐視天道，擾亂地府，卻也無法可施，直到後來請出了如來佛祖，法駕黃泉路，專門來到這花跟前看了一眼，然後說了一句話，念誦佛號之後，這些鮮花原本碧綠的葉子，全部消失不見，自此之後，彼岸花花開之時絕無綠葉，也再沒有了那種給予魂魄的魔力。”
    清漣聽他說完，呆了半晌，忽然問道：“那如來佛祖，到底說了一句什麼話？”
    琅琊道：“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清漣啞然，眸色黯淡，很久才恨聲道：“這個如來佛真是狠毒，明知別人相愛，生生拆散還不算，就連死了，也永遠不能相見！什麼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我看他就是嫉妒！”
    琅琊臉色一變，伸手掩住她嘴，厲聲道：“不許胡說！”
    清漣給他嚇了一跳，她自認識琅琊，從未見他如此嚴厲，小嘴一癟，滿眼委屈的看著他。
    琅琊似也發覺自己方才太過聲色俱厲，緩了臉色，放柔聲音道：“清漣，不可妄言。”
    清漣點了點頭，神色黯然，半晌才道：“我隻是……覺得他們太可憐了，琅琊，你知不知道，我在天界的時候，見過一個仙子，因為愛上了一個凡人，犯了天規，經受那樣殘酷的折磨，最後……魂飛魄散。我真的不明白，他們相互喜歡有什麼錯，是人又怎麼樣，是仙又怎麼樣，隻要喜歡，為什麼不可以在一起，天界幹什麼要管這麼多！”
    琅琊深深看著她，很久才低聲道：“因為道不同，永殊途。清漣，你要記得，天道輪轉，殊途……永盡。”
    清漣搖頭道：“我不明白這些，也不想明白。”
    琅琊忽然歎一口氣，低聲道：“終有一天，你會明白。”說著不再等她回答，轉身走去。
    清漣一呆，趕忙提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