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玉麒麟
    朝陽散金，微風拂柳。
    在通往江陵的一條小道之上，一個中年人背背包裹，向前疾行。突然腳下一滑，摔倒在地上。他坐起定睛一看才知自己一時失神，踩到了一隻死兔子上，以致摔了個大跤。那兔子已不知死去多久了，全身幹枯，四肢探出體外，混雜在塵土之中，所以剛才沒有看到。
    嘴裏不由喃喃咒罵起來：“你這兔崽子，死在什麼地方不好，偏要死在這裏，害的我摔了個大跤，哼，你請了先生，相中這風水寶地也不要緊，遲死些時日，我也可盡情飽餐一頓，補了你絆我之過。現在倒好，幹成這樣，吃起來恐怕不如老鼠肉香。咳，真倒黴。”
    可轉念一想，又暗自慶幸起來：“幸虧死的是個兔子，若死的是個刺蝟，那就更加不妙了。唉，踩在刺蝟上又有什麼大不了的？頂多弄得腳上刺痛，死的是烏鴉或者夜貓子，也被我一腳踩上，沾得一身晦氣，那就糟糕透頂了。”想至此處，心中一陣舒暢：“當真是僥幸，僥幸之極呀！”
    他雙手撐地，剛欲站起，突見迎麵一人飛奔而來。那人到得近前，看著坐在地上的中年人，先是一愣，立即停住腳步，雙目死死地盯著他。中年人見他二十上下歲年紀，劍眉虎目，長相頗為不俗。但見他像見到怪物一般，雙目眨也不眨的盯著自己看，心中頓感有氣，怒道：“你瞪這麼大眼睛幹什麼？是不是打出娘胎沒見過爺爺這麼英俊的人哪？”
    那青年微微一笑，眼光向旁一瞥，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臉上盡是歡愉之色。向前緊走兩步，將滑倒中年人的那個死兔子拾了起來。中年人一見更加有氣，道：“你餓瘋了嗎？兔子幹也想吃？哼，弄些柳樹枝來放在鍋裏煮煮，恐怕味道都比它強的多。”
    那青年長噓一口氣，道：“山野村夫又見過什麼世麵？這是塞北一種極為罕見的貂兔之皮。吃它？哼，這比人參貴重的多，你吃的起？少見多怪。剛才我急於趕路，一時不慎，將他丟在了這裏，還怕被別人拾到晦起來呢。當真老天保佑，讓它又物歸原主。”說完情不自禁幹笑了兩聲，續道：“不過今天你的眼福也不淺啊。得能一覽舉世珍寶，就算立即橫死也不枉此生了。”
    中年人聽他說完雙目一瞪，道：“啊，原來是你把兔子放在這裏來故意害我的，讓我一腳踩上，跌了老大一個跤，都摔殘了。快快報上名來，隨我到衙門走一趟，免的我多費周章。
    青年人聽他如此一說很是奇怪，道：“哼，今天你運氣好，見到稀世奇珍，我不收你的銀兩算便宜你了，還說什麼害你？”冷笑了一聲，又道：“我說它怎麼臭氣熏天的了呢？原來是被你給褻瀆了。糟蹋了我的寶貝，想據為己有，居然還倒打一耙。既然這樣，快快給我報上名來，咱們到官府說理去。”
    “哼，一個破兔子皮又是什麼寶貝了，那你知不知道我這鞋是什麼來頭？”中年人說著脫下了自己左腳的鞋：“這是玉皇大帝親自下手紡的棉，王母娘娘親自動手縫的，如來佛祖親手送給我的，難道你會相信？你告我去吧，我貴姓張，大名子房。”
    說著話，心中暗自得意起來，忖道：“我扮成瘸子，說是被兔子皮滑倒摔傷的。見到官老爺，就叫你賠我十兩銀子以做補償。啊，十兩銀子太少了點，我假裝一隻腳瘸，一條腿拐，手臂也裝作受了重傷，讓你賠我一百兩銀子，那才對得起自己嗎。不錯，不錯，果然運氣不錯。”越想越是高興，不自禁竟笑出了聲來。
    青年人抖抖兔皮上的塵土，然後向懷中一揣，高聲問道：“你叫張子房？”聲音幹澀，顯是很吃驚的樣子。頓了一頓，接著問道：“那你今年幾歲了？”張子房哼了一聲，道：“我今年高壽三十有二，殘害年邁之人，叫你罪加一等。”未等他說完，青年人大叫起來：“不對，不對，我成親不過四年，兒子不過三歲年齡，又怎會有你這般大呢？”說完嘻嘻一笑，轉身向來路疾奔而去。
    張子房莫名其妙，暗自好笑，心想：“你兒子幾歲關我屁事？我也不想知道你成親幾年。”他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塵土，見那青年一陣風似的跑了去，嘿嘿地笑了一陣，輕聲道：“去吧，去的越快越好，這一百兩銀子我早已等的不耐煩了。”
    他向前走了兩步，啊了一聲，又坐到了地上：“反正你是去叫衙役抓我，我就坐在這等著好了，免得你們找我不到，使我到手的一百兩銀子又飛回別人的口袋。不過看他那副酸相不見得能拿出那麼多銀子。咳，拿不到一百兩，拿七十兩也是好的。到時候縣官老爺一升堂：‘大膽刁民，無緣無故，竟敢暗箭傷人，致使這位老伯手殘腿斷，行事難以自理，先打你二百殺威棒，再罰你一百兩銀子以作補償。若隻亂傷無辜倒還罷了，竟然惡人先告狀，使這位老伯蒙受不白之冤，再加一百大板，五十兩以作補償。’哈，到時候，我再為他求情：‘大人容稟，我和這位老弟也不過萍水相逢，初次見麵，既無冤也無仇。我看他傷我也是無心之過，就罰他七十兩以做懲戒也就是了，不必讓他傾家蕩產去當叫花子。他年紀輕，做事糊塗，才犯下了這等罪惡，這殺威棒和大板嗎也饒了他吧。’再說他傾家蕩產也不見得拿的出來那麼多錢。棍板交加也說不定會打死了他，我又找誰賠銀子去？嗯，縣太爺一發威，他哪裏還敢狡辯，恐怕早已屁滾尿流了。一聽我給他求了情，還有個不感恩戴德？‘張大伯大人不記小人過，小侄感激不盡，以後有什麼差遣，我一定萬死不辭。’到時候我銀子人情全到手，豈不是大大的美事？對，我一定要為他求情。我救下了他一條狗命，他一定感激涕零，他年輕力壯，我短不了有用到的時候。就算將來我再有錢短之時，張口向他索要，他也一定樂於出手。”
    張子房自得其樂地想著美事，不知不覺大半個時辰過去了，卻始終不見有人過來，心中有些煩躁起來。暗道：“他們是不是找錯地方了？啊！那小子一定以為我會逃走，準是叫人去別的地方捉我了。既然你們找錯了地方，那我就去縣衙自投羅網好了。”他想著想著，又懊喪起來：“是不是我方才的話太過強硬，把他嚇跑了？嗯，自知理虧，畏罪潛逃。一定是了，唉，早知如此，我還不如假裝害怕，想他磕頭討饒。他眼見現成便宜，還有不去官府告我之理？”思至此處不由得悔恨難當。大罵自己太過魯莽，使本已到手的七十兩銀子飛走了。
    張子房嘴裏自怨自責，雙腿已站起行路了。沒走出幾步，見迎麵走來了三個彪形大漢。他見他們個個生的五大三粗，看氣質，有十成的官差模樣，不由又喜血盈頭，心知是青年人利欲熏心，還是去衙門告了狀。暗想：“這幾人一定是衙役假扮的。他們隻道我犯了法，會四處奔逃，才喬裝改扮來的。”心念間，放慢腳步，一瘸一拐，迎上前去。可那三個大漢對他視若無睹，仍自在談笑，一瞬之間，與張子房擦肩而過。
    張子房暗自納罕：“他們為何不抓我呢？”突然又恍然大悟：“噢，他們不認識我，隻當我做錯了事會逃跑，我如此行走，又哪裏像是逃避追捕的人？不行，我一定要叫他們抓去，反咬那小子一口，索些銀兩，以便買些東西找個廟堂擺擺貢，燒燒香，也好洗洗近來的晦氣。”於是轉過身來，對著三人大聲喊道：“喂，三位官爺，我就是你們要找的人。要抓快來抓啊，前麵沒人了。”
    這時，那三個大漢已走出很遠了，聽他喊叫，便止住腳步，回頭望來。
    張子房裝作腿腳受傷，一搖三晃地走至三人近前，見他們一副驚奇表情望著自己，咧嘴一笑，道：“你們三個是不是官差？上這來是為了抓人的？”
    三人聞言相對一望，齊聲問道：“你怎麼知道？”
    “當然啦，我便是你們要找的那個人哪。其實你們弄錯了，那小子是誣告我的。是他害的我摔了個大跟頭，我的胳膊、腿都摔壞了。我不騙你們，這都是事實。真的，我說的都是真的。”說完，張子房佯作腿疼，坐在地上，雙手抱著右腿，大聲呼痛。
    三人呆呆地望著他，過了一會兒，中間之人說道：“這人是個瘋子，我們理他作甚？還是辦正經事要緊。”話音方落，三人一齊轉身，又繼續趕自己的路了。
    張子房歎了口氣，尋思：“難道我猜錯了，他們不是來抓我的嗎？”頓時大感失望。他垂頭喪氣地坐在路中：“看來那小子沒有去衙門告狀。我現下手頭實在是太緊，又到哪裏去弄些銀子來花花呢？”
    張子房低頭想著心事，突聽遠處有腳步聲響，他又立即一喜：“一定是那小子腳步慢，所以到衙門有些遲了。哼，眼見這麼好的勒索機會，誰又肯錯過？哈，可他哪裏知道，賊孫子碰到了虎爺爺。告的好，告的妙，銀子向我招手呱呱叫。”
    抬頭望去，卻見是一個跛了腳的老頭向自己這邊走來。又哪裏有衙役的影子？但見那人左頰處有一條長長的刀疤，麵目黝黑，神情極其可怖。等到近處，再看其暗灰色的頭發披落在肩，滿臉風塵之色，並不如何蒼老，隻是麵目蒼蒼，顯老而已。
    願望雖然落空，可張子房心中猶是一喜，暗道：“以前聽人說有些富商出外辦事，恐怕太過招搖，引人注目，故而扮成叫花子，穿的破破爛爛，不讓人起打劫之心。這人天庭飽滿，不會是窮人，一定的喬裝改扮的。他瘸瘸拐拐的，我用手一推便就倒了。既是有錢之人，身上一定會有個三五十兩銀子的。他來的正好，省的我去別處找錢花了。”他對著那人一笑，身子也隨之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