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夢裏不知身是客  文三十六北戎王篇(三)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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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三十六北戎王篇(三)
    曆代的北戎王都葬在莫尋山上,仿佛印證這山的名字一樣,沒有後來人能尋到它的位置,更甭提盜墓一說了。
    王府後山是禁地,那裏有很多你眼睛看不到的東西在守護著葉氏一族的祠堂,被允許活著踏足的人少之又少,像我的幾位堂叔,也隻有靈位進來過。
    那一日,陶先生來接我出暗室,意外的是看到了迎風而立的父親,我在暗室裏呆了兩年有餘,他從未來看過一眼,而此刻他的突然出現讓我不安。
    “師哥,你何時回來了?”陶先生見到他甚是歡喜,往前跑了兩步意識到我也在場,才刹住了腳。
    “剛回,”父親對陶先生說話還算和氣,目光轉向我時卻像對待一個陌生人,“聽說他要出關了,就來看看。”
    我抬頭望著來人,雖然換了身新衣卻掩不住身上的風塵,頭發也散了開來隨意地在腦後紮了一下,靴子應是還沒來得及換下就匆匆而來,上麵有辯不清顏色的汙漬,由他處吹來的風中還帶著股極淡的腥甜,而我的腦海中瞬間就浮現了他身披戰袍在戰場上收割人命的畫麵。
    “這室內的東西少爺都記清楚了,我已經考問過了,”似覺得話語不對,陶先生有些無措
    地用手撓了撓頭道:“要不師哥你再考他一考……”
    父親點了點頭,問我道:“可都是領會貫通了?”
    書冊裏麵的東西我都記住了,可是卻不曉得他話中的“領會貫通”包含了哪些內容。
    就在我遲疑的瞬間,父親就以淩厲的招式襲來,招招製敵卻不會要了我的命。我知道這是對我的考驗,隻得拚盡全力堅持,把傷害減到最小同他纏鬥,可終是在過了五十五招時落敗。
    我躺在地上咳出了淤血,陶先生慌張跑來將我扶起。陰沉的光線中,父親卻是背著我望著那幾間密室,抬手間一道火箭自袖中射出,後分成幾股射入室內,火光刹那映紅了四周。
    陶先生和我一樣驚異,那裏麵放置的可是曆代北戎王的手跡和遺世的兵法謀略……
    父親轉過了半邊身子,就算映著火光在他的眼睛裏也看不到光彩,隻聽見他說道:“裏麵的東西你既然都記得,那就再寫一份放回去。”說完就離去了。
    這時才剛開春,等我再見到他時已是入了冬。
    曆時兩年半,我終於又躺上鬆軟的床鋪,卻因為睡慣了石床而在夜裏輾轉反側,隻得起了身打坐練功,乏意漸消腦海清明後忽然就察覺有人立在自己的窗外,騰身躍出了窗子同那人交上了手。
    知道能在此時出現的絕非凡人,可是卻沒想到來人竟是自己的老子,在他家裏,他自然是可以隨意出入的,隻是不明白他來此何意。終於這回勉強過了百招,第一百招時他本可重創我,可到底是中途收了一半力道,讓我輸得不至太狼狽。
    “看來,你在石室裏的這半年還算有所收獲。”父親平淡地說著,這是在我記憶中為數不多的稱讚了。
    聽到他的話我不知道該不該高興,爬起身來試去了嘴角的殘血,沉默地立在一邊。此時我不到十一歲,身高還及父親的肩膀,陶先生說我此時的成就已遠超了他們當年同歲的一輩人,不知是真是假。
    “去馬圈挑匹馬,隨我出府。”說話時他已轉過了身,“動作快點。”
    繃緊的神經在聽到他後麵一句時,有冷汗滑了臉龐。他口中的快,怕是我花上雙倍的力氣也追不上的。
    果然,待我縱身躍進馬圈打馬飛奔到了門口時已是沒有了人影,隻得從空氣的流動、氣味和聲音來判斷了方向疾馳而去。終於在幾十公裏外的鬼域荒漠前見到了父親的坐騎在悠然的啃草。
    鬼域荒漠雖說屬這戈壁灘上植被較茂盛的一帶,地麵之下卻暗居流沙,地麵之上則是各種毒草毒蟲盤踞,誤入其中可以說是必死無疑,是出了名的亂葬崗。我對這裏也一直好奇,可終是沒機會到此,不知父親此時選擇來此所為何事。
    越往深處裏走,植物越是茂盛,毒物數量也越少卻更至命。讓人意外的是此處還有精妙的陣法,一路走來很是有驚無險。
    “到底是你葉家的人,天賦也是上佳,可惜是塊兒璞玉在你手中也被打磨成了頑石……”
    是一個陌生的聲音,可以肯定的是這荒涼之地還有他人。待我穿著過最後一道鬼打牆,周圍的環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說是如臨仙境可也不能算是窮山惡水了,而一棵老樹下,正坐著品茗對弈的兩人。
    “你等的人到了,我可算是能回去睡個安穩覺了。”背對我而坐的人起身對父親說道,也不待父親的回應就轉身而去。
    這人同父親一般的年紀,著一件洗得發白的長袍,身型頎長麵色卻病態蒼白,頭發雖長卻呈枯黃,辮成辮子垂在腰間。眉目細長,五官之中蘊含著股中原人特有的秀氣,臉上雖掛著和煦的笑容,卻笑不及眼底,內在裏流淌著同父親略相同的氣質,父親是鐵血,而他則是冷血。
    那人也不在意我的打量,經過我身側時友好地笑了笑沒有言語就擦肩而過。
    我皺了眉,不解地看身父親。
    “過來坐。”父親沒抬頭,隻是專注地看著棋盤,“若是你能下贏這盤棋,我就允你問一個問題。”
    我走近,看著棋盤上膠著的黑白雙龍,雖是白子居了上風,可黑子也不是毫無勝算。父親掌的就是白子,我坐下,執黑子而上。
    星辰散去,終是到了黎明破曉前最黑暗的一刻。
    父親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起了身,道:“隨我上山。”
    我跟隨他的腳步而行,層層的山巒黑壓壓的與天際連成一片,走在其中仿佛沒有盡頭。
    那盤棋,最後黑棋險勝了半子。而父親這回雖然還是腳下生風,卻是在我能追趕的範圍,似是在等待我先開口發問一樣。
    “父親,你愛母親嗎?”我跟在他身後側兩步外問道。
    父親用著巧勁飛躍在密林間,沒因我無常的問題而緩了動作,仿佛沒聽到我的話一般,良久之後才聽到風裏傳來了他的聲音:愛。
    “如此。”我複又問道:“你也愛那個女人嗎?”
    這回父親沒用多長時間就回答道:“我隻允諾你問一個問題。”說完腳下運足了氣,瞬間把我甩在了身後。
    我停在一支獨秀的枝杆上,心中莫名的煩燥,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聽從他的按排,沒有原因就隨他來這荒無人煙之地,千辛萬苦,卻被他甩落在此,別人家裏父親也是這樣養兒子的嗎?
    他麵對著他的佩劍那神態比麵對我要親眤許多,劍是他留給自己的,而我則是他留給家族的,這一點我一直很清楚。
    沒有人能了解我心中所想,隻有漫天的星子眨巴著眼睛望著我,此刻我終於體會到這種遺世獨立的感覺。陶先生一直教導我說要理解父親,因為總有一天我也會站在他的這個位置來思考問題,可他的行為方式也是我一直所不能接受的,哪怕將來我站在他那個高度。
    可最終,我還是追蹤他的身影而去,在破曉前的一刻站在了山顛之上。
    金烏自東方緩緩而出,暗影交接的霞光處霎時衝出金光萬丈,而萬物生靈仿佛也被寄予神聖的光芒。
    “這莫尋山上沉睡著曆代的北戎王,你知道葉氏一族的墳塚為何要葬於此地嗎?”父親望著滿天的金光平淡的敘述著,根本就聽不出疑問的語氣。
    我沒回答,他也不需要我的回答。
    父親隨手一指朝陽初照之地,我知道他指給我看的是那片最先沐浴陽光的如畫江山:陽光為她在大地上描摹下婀娜多姿的線條,讓有野心的人迷醉,那種舉手之間就能摧毀的脆弱的美,讓人蠢蠢欲動。
    葉氏一族就是擋在這個琉璃美人身前的一道屏障,為她擋風遮雨,讓她無憂無慮安靜美好地存在於世,直到這座屏障坍塌消亡。
    “老北戎王也是這樣告訴上一代的北戎王的,當時我也在……”父親像是陷入了回憶裏,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奇怪的笑容,讓人心裏發毛的那種。上一代的北戎王就是父親的父親,老北戎王則是他的爺爺。
    “幾年之後,老北戎王對我說那人可能擔不起這重任,後來,那人來葬老北戎王時我順便就把他給葬在了這裏,”父親扭過頭來說道:“就在我們經過的小道旁,那兩株比鄰而生的扶桑樹就是。”
    我聽明白了,這是一個殺與被殺的故事,可是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父親不知道想從我臉上看出什麼東西來,笑意在嘴角擴展開來:“那時我十二歲,就繼承了王爵,隻比你大一歲。”
    聽明白了,是在說我不如他年少英勇!
    “你下山去吧,等你做好了繼承王爵的準備再回來,在這裏給自己選一個墓穴。”父親的語調突變,說完這句話就轉身望著遠處的平原,恢複了一慣的冷漠。
    他的話在我腦海中盤旋了一陣我才明白,這是要把我趕出家門了!
    我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轉身離開,誰也沒有多說什麼挽留的話。轉角處我終是回了頭,望向父親時,他還是一樣的遠眺姿態,以他的能力定能感覺到我的目光,可是他始終不能為我所動。
    天色已經大亮,深吸了一口氣,我大步離去。
    神秘莫測的莫尋山就這樣離我越來越遠,直到有一天那個讓人無法揣度的女子尋找龍脈來到此處,一手揭開了她迷幻的麵紗,然後頃刻瓦解了她的存在,從此,世間再無莫尋山!
    山倒了,父親大人,葉氏一族要繼承和傳承的東西,是不是也不必再守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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