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別君幾何時 君無相思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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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葉初成陰,院子裏安靜的隻聽得見蟬鳴。
放下手中的半卷古書,陸昭漓已不知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多久。
他的傷勢已好了大半,父親卻替他告了假,命他在自己的蕭然院好好反省,不得出門半步。
“少爺,您先用晚飯吧。”
柔桑將飯菜在院中的石桌上擺好,喚陸昭漓過去。除了送飯,老爺不許任何人進來。
芙蓉蛋卷,荷葉蒸排骨,清炒蘆筍,肉沫豆腐,還有一份鯽魚湯。
“柔桑,我都說過了兩個菜即可,我一個人吃不了這許多。”
“少爺得多吃些,您看您最近都瘦成什麼樣了?”柔桑又往他碗裏夾了塊排骨“可是少爺······”
“但說無妨。”
“老爺已經為您定了親事,他說,等您身體一好,就必須娶周小姐過門。”
定了親事?他在父親心中,還真是,猶如棋子。
“少爺?”
“我聽到了。”
“您就這樣聽之任之?”
“那我,又能如何?柔桑,我很羨慕大哥。”
陸家的子息,從小便被嚴加管教,隻能聽從,不能反抗。
他的兄長陸昭炎,從小就隻按自己的意願來,雖然沒少被父親打,卻也無拘無束。
而他,隻能一世虛生虛過不是麼?虛生虛過,正合父親的意。
無非真是越來越像陸昭炎了。
看著在庭院為花草澆水的人,百裏清絕笑道:“無非那日出府玩得可開心?”
他指的,自然是有雨那日。早就料到,無非不是什麼狠心之人。
“陸少卿多日未出現,殿下可開心?”
陸昭漓已是多日不見,想必是讓陸尚書下了禁足令。
“本王也不知陸尚書想要做什麼,逼走一個陸昭炎,還不夠麼?”
“陸公子若是當初服軟,也不會落得而今下場。”
“無非以為,錯在炎兄?”
“他,過於執著了。”
錯?何人有之。
“原來如此。”
無非,你也一樣執著。
“殿下,你意不在此。”越過花架,無非道:“陸少卿那邊,殿下不去看看麼?”
“自然要去,但不是現在。”
陸尚書,又豈會容我進府?理由借口,恐怕陸尚書已準備了許多。
夜如三更,陸府上下早已歇息。
陸尚書畢竟是讀書人,陸府的家丁根本不值一提。
腳尖輕移,身影很快閃入蕭然院內。
陸尚書真是為官清廉,禁足了陸昭漓便連個傭人都不給留。也好,省去一件麻煩。
蕭然院。
院中槐樹下,有一潭泉水,寒涼異常。
以前,他常來這裏與陸昭漓觀書治學——觀書,不過是為自己找個見他的理由罷了。
陸昭漓總是坐在潭水邊,念些璧坐璣馳之文給百裏清絕聽。雖然最後,百裏清絕多半會在讀書聲中睡去。
如今,院內一切皆未變過,人已不同往昔。
難道真要,物是人非事事休麼。
浸在院中潭水裏的身體,單薄無依。
水流蔓延全身,猶如雪窖冰天,透入骨髓,動彈不得。
“昭漓?昭漓?”
有人在喚他,悲悲戚戚。
自己恐怕,又做夢了。這斷不會是那個人的聲音,那人叫他名字的時候,總是滿心歡喜。不似現在,孤寂無奈。
“昭漓?你這是為何?”
聲音與擁抱來得真真切切,比以往任何一場夢境都要讓人沉迷。
“我不知道。”不經意的呢喃:“清絕,我不知道。”
為何?
身體一好,就必須娶周小姐過門。
不想。不願。
若是一直病著,就可以不娶親了吧。
“清絕······今生所欠,我怕是還不了······”
終日怕君辜負我,奈何今日已負君。
得此苦與傷,是我陸昭漓自作孽不可活。
偽裝太久,我以為沒有感覺了,卻對你的溫暖如此貪念。
來生,我還你一世,哪怕到時,你視如沙土瓦礫。
“我不會怪你。”
百裏清絕替他換了衣服,又找了厚厚的被子為他蓋上。不知他泡了多久的冷水,手腳冰涼,額頭卻是滾燙,一直迷迷糊糊,說些話語。
“清絕,我發過誓的······”
“什麼?”
用熱毛巾敷上他的額頭,滿是擔憂。
“今生若不能伴你左右,陸昭漓······終身不娶······”
那人語氣認真,不似兒戲。
眼睛疼得難受,又聽陸昭漓道:“清絕······我不要娶什麼周家小姐······”
“那便不娶。”
俯身堵住那還要說話的嘴唇,抵死纏綿。
陸昭漓,我可能要輸了。可是我,聽到你那句話,便夠了。
若不能與百裏清絕在一起,陸昭漓,終身不娶。
曦王府瓊櫻歇去,木正青青。轉軸撥弦,琵琶聲聲。
殿下自從那日進宮回府,便是這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調子竟彈錯了,花影,何事擾你心神?。”
百裏清淺看著滿園的綠枝,並未看向身側的佳人。
花影定了定心,答道:“隻是因為瓊櫻落盡,略有感傷罷了。”
“花影,你並非會為落花感傷之人。”
花影不似一般女子溫柔嫻熟,反而是倔強堅韌。
“花影隻是不懂,殿下為何要留在相侯身邊?”
為何這樣,悶悶不樂。殿下,沒有思念之人麼?
“花影,你越矩了。”
他不似那人情長,他隻看得到當下。這裏,隻有一個沐雲蹤。
“這曲子不好,換一首吧。”
風,不知疲倦,吹得葉子嘩嘩作響。
百裏清淺臥於矮榻上閉眼小息,耳畔,已不聞琵琶鶯語。
“花影,這是何故?”
“花影姑娘想是不忍打擾曦王,獨自尋落紅去了。”
朗朗穩重之聲,定是沐雲蹤無疑。
“為誰開?為誰落?何苦孜孜?”
語調慵懶,並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為誰開?為誰落?何苦孜孜?吾來問:汝有私?”沐雲蹤慢慢靠近,將人往懷中一抱“這支月照庭·問花倒是甚好。可惜曦王便問花,也無解。有道是,花無恩愛猶相並,花卻有情人薄倖。”
無恩愛。人薄倖。
百裏清淺,你我之間,到比不上繁花。
“相侯何時認為,本王可欺?”
沐雲蹤自宮中那日以後,總愛這樣擁著他,力道極大。這矮榻倒也能容兩個人並排躺著,可畢竟是夏日,讓人緊緊抱著悶熱得難受。
“曦王又為何以為,在下欺你?”
沐雲蹤原來也這般耍賴,不覺好笑。
“清淺,你累不累?”
累了,便告訴我,我不會強求。
“何出此言?”
“有感而發罷了。”
“相侯莫不是,也為入夏感傷?”
沐雲蹤不語,一笑了之。
我隻是為我自己而已。
陸府。蕭然院。
日已西斜,陸昭漓方清醒過來。
“清絕······”
聲音嘶啞,無人應答。
陸昭漓一愣,這是陸府,哪裏會有百裏清絕呢?眼前這光景,多半是柔桑扶他回來的。
“少爺醒了?”柔桑端著藥碗進來,擔心道:“眼見您都快好了,怎又發起熱來?”
昨夜將自己浸入潭中,也隻是求一場風寒罷了。昨夜的事,柔桑竟不知道麼?
“若是老爺打的傷又疼了,少爺該喚人的,這樣忍著把再自己咬傷了可如何是好?”
少爺昨天夜裏就不舒服了吧?那嘴角都咬破了。
咬?
陸昭漓半信半疑接過柔桑遞來銅鏡,嘴角有傷口,已經結痂,還未消腫。
像極了當初百裏清絕為昭示所有權,留給自己的痕跡。
“少爺,您自己把紅豆串好了?”
視線落在腕間,紅豆串珠,完好無損。再往上看,自己穿的裏衣並不是昨夜那件。
“清絕······我不要娶什麼周家小姐······”
“那便不娶。”
昨夜抱著他的體溫,竟確確實實存在過。
陸昭漓啞然失笑,咽淚裝歡又有何用?百裏清絕一眼便將他看得透徹。
柔桑不明所以的問道:“少爺,您在笑什麼?”
“笑我自己。”
笑我自己畏畏縮縮,不敢反抗。笑我自己一錯再錯,不知悔改。笑我自己自以為是,棄他不顧。
笑我自己······浮雲遮眼,未曾看透。
我若是早日看透,又豈會,一再傷人傷己。
黎王府。
池塘水閣,茶香依然。
“殿下今日倒是高興。”
“你既知道原因,何須再問。”
不比無非的一貫淡漠,今日的百裏清絕倒是喜行於色。
“若殿下這個樣子讓群芳看了去,哪裏還會有滿樓紅袖招?”
“本王得一人足矣。”托了琺琅茶盅在手,嗅過茶香,百裏清絕慢慢道“陸羽有雲‘千羨萬羨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來。’陸羽是茶聖,無非亦是懂茶之人,不知無非所羨何物?”
“無非豈能與茶聖相提並論,無非隻羨——他日有枝可棲。”
不再漂泊無依,流離失所。
不羨黃金罍,不羨白玉杯;不羨朝入省,不羨暮入台。
不願富貴,不願權勢,這倒是和顧昭炎有幾分相似。
花枝一直都在,不知鳥兒何時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