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玩偶藝術
    洪麟從屋中出來後，便提起輕功，借著夜色的掩飾，一路尋向葉寬的府邸。
    偌大的府邸，此時竟然沒有一絲聲響，它隱匿在濃墨般的夜色中，仿佛一隻巨獸，長著大嘴，等待獵物的來臨。
    洪麟沒有一絲遲疑，便進入府中。府中顯得非常奇怪，若非要說古怪之處，洪麟認為是“人氣”，一整個府邸死氣沉沉，顯得空曠而死寂。
    難道已經許久沒有人住在此處嗎？洪麟心中閃過一絲疑惑。憑著精湛的輕功，他在府邸中四處搜尋，終於在院子的西北角的廚房邊的草垛裏找到一個類似於地道的洞穴。他斂聲屏氣，悄然鑽入洞中。地道狹窄逼仄，彎彎曲曲，還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腐肉的味道，夾雜著點點血腥味，讓人汗毛豎起。
    鐵州知府的府邸中，怎會有這樣一個地方？
    洪麟覺得他似乎找到了一個關鍵的線索，隻待他進一步深層挖掘。於是他繼續前行。終於前方出現了亮光，洪麟貓著腰，貼近石壁，一步一步挪向盡頭，眯起眼睛，往裏麵望去。
    裏麵豁然開朗，是一個簡陋的石室，四周插著火把。頭頂的石壁上掛滿了許許多多的鐵鉤，垂到地麵上，每一個鉤子上赫然鎖著一具嚴重變形的屍體。那些屍體有的被剝去了皮膚，隻餘下一堆血肉模糊的物體，一動不動；有的似乎身體裏的所有骨肉都被吸幹，粗糙泛黃的皮膚有些幹裂，緊緊貼著裏麵的骨頭。每一具屍體的四肢和前額都釘著數條紅線。洪麟仔細凝視，竟然發現這些紅線竟是由無數通體泛紅的小蟲子組成，他們彙聚為一條條絲線，在屍體內外攀爬著。
    石室的中央懸掛著一個渾身被紅線包裹的瘦削男子，憑著身形，洪麟立刻判斷出那人便是葉寬。
    葉寬麵前正站著一襲黑衣的桂旭，平日裏一直收攏於袖子中的雙手此刻正握著一個木製品，赫然是街頭皮影戲雜耍人手中操縱木偶的把手，葉寬正在通過這個神奇的木製把手，操縱著葉寬身上的紅線，如擺弄木偶一般擺弄著葉寬的身體。
    這副景象已經超出了洪麟的預計，也超出了他的常識。
    桂旭十分繁瑣的舞弄著手中的木製把手，不一會兒便氣喘籲籲，而葉寬身上的紅線正慢慢鑽入葉寬的皮膚當中，逐漸消失。
    緊接著，四周屍體上的紅線仿佛得了指令，迅速躥入葉寬的體內。
    這些紅線鑽入葉寬的皮膚，仿佛變成了他的血肉一般，瘦骨嶙峋的葉寬逐漸開始豐滿起來，皮膚也一點一點恢複了血色。
    半晌之後，洪麟隻覺的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的時間，葉寬已經儼然成為一個不亞於溫如的翩翩俊公子了。
    桂旭將葉寬輕輕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十分激動，仿佛在向看待一個極其珍貴而又易碎的藝術品，撫摩著葉寬的身體，緊接著，桂旭俯下身子，嘴唇輕輕吻上葉寬的眼睛，鼻子，最後是嘴唇。
    洪麟在一旁，隻覺的毛骨悚然，若非有極強的自製力，隻怕會失聲驚叫。
    桂旭輕柔，虔誠的吻著葉寬，過了良久，葉寬僵硬的手指突然動了動，緊閉的雙眼突然睜開。或許是沉睡了有一段時間了，葉寬懵懵懂懂了許久，才如夢初醒般掙紮起來。
    桂旭反手壓住他，低聲道：“你現在的身體還禁不起任何勞累，你且好生修養。”
    葉寬直直的盯著他，良久長歎一聲，似乎將自己多日來的身不由己，渾渾噩噩，辛酸苦楚一並歎出。他啞聲道：“既然殺了我，為何又要將我救活？既然控製了我的心神，現在又為何還我自由？”
    桂旭右手拂過葉寬的眉眼，道：“不，現在的你，並非活著。至於為何要還你自由，那是因為唯有有靈魂的玩偶，方是最美的玩偶，方是永恒的藝術。”
    他一把將葉寬擁入懷中，呢喃道：“現下不是很好麼，你脫離了束縛活人的軀殼，沒有凡人所應擔憂的生計問題，不會生病，永葆容顏，難道不好麼？”
    葉寬仿佛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一般，整個人都顫抖起來，他與桂旭對上雙眼，恨聲道：“我的前程，我的一生，都被你毀了，現下，你還要我感激你嗎？”
    聽到這裏，洪麟也大約有些明了了。相比來到鐵州不久後，葉寬便落入了桂旭手中，並且死在他手中，卻又被他以奇怪的方式救活，形容大變，並被他控製了心神，於是有了外人口中的大病一場。
    可是看兩人的關係，又好像不僅僅是這麼簡單，桂旭仿佛對葉寬有著不同尋常的情誼，就好像曾經的王對自己和現在的自己對溫如一樣，那是愛情。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洪麟已經混亂了。心神震撼之間不小心碰落了石壁上的一小快碎石，發出些許聲響。
    “誰？”耳尖的桂旭立刻聽到，右手一搖木製把手，地上便有幾具屍體晃蕩晃蕩的爬起，齊齊向洪麟藏身之處走去，洪麟暗道一聲不妙，立刻拔出手中匕首，飛快向後退去，情急之間，右手被一具屍體的指甲劃破，一股酸麻迅速攀上了手臂。
    有毒！洪麟心中一驚，更是飛快向後遁去。身後的屍體緊追不舍。洪麟衝出地道時，右手已經完全失去知覺了。正當他準備沿來路掏出葉寬府邸時，地道裏突然傳出一聲哨聲。原本空寂的府邸裏突然鑽出許多具小型屍體，有些甚至已經腐爛，白骨露出。如果有知情人在場的話，定會認出這群屍體裏不僅有當日村中走失的少年，還有錢仁堂的錢大夫和更夫東財的亡妻。
    那些走失的屍體，竟然就明晃晃的藏在知府的府邸當中。
    這群屍體猶如無頭蒼蠅般的在府邸中亂晃，洪麟隻好縮藏在一塊假山石下，伺機逃出。酸麻感開始漸漸向上半身蔓延，洪麟隻覺的胸口猶如壓了一塊大石，喘氣開始困難起來。
    難道自己要結束在這裏嗎？
    據說人在死前，他的一生會走馬燈一般在眼前浮現。
    少年時對王上的忠誠，後來自己的無情背叛，躲避鷹戈的落魄，然後遇見了他。
    溫如。那個總是眼角含笑溫和叫著自己“洪兄”的男子。自己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他自己的名字，還沒有來得及向他表露自己的心意，還沒有來得及吃上他親手煮的陽春麵，難道就要死在這兒嗎？
    不要！
    我不要！！
    洪麟掙紮著站起，跌跌撞撞的衝向府外。屍體們聞見生人味，紛紛圍上來。洪麟拚命衝出屍體群，逃出府中。
    他無力的依靠著牆壁，漸漸倒下。方才衝出屍體時，他身上又被屍體咬了數口，夜行衣已被劃成了碎片。
    每一口呼吸都變得十分困難，意識開始模糊。
    隻要再過兩條街，便能回到溫如身邊，那個人，怕是此時還在等著自己吧。
    洪麟自嘲的嘴角勾起一絲弧度。
    自己好像，違背了彼此的約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