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琵琶奏千年，一段愛戀穿古今。四麵楚歌之中，楚霸王的營帳裏，一個容顏絕代的女子在死前從容地說出：“我比較喜歡這樣的收鞘”，這便是張愛玲筆下虞姬的絕唱。《霸王別姬》是張愛玲一生中唯一一部反映曆史題材的小說，寫於1937年，那時她正讀高二，年僅17歲。
    小說中虞姬是個通透的女子，她清楚自己命運，如若項羽成功，那她便是那紅牆深宮裏的“貴人”，在那步步驚心的宮廷裏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成了一個被腐蝕的明月，陰暗、憂愁、鬱結、發狂。”在死後被冠上一個“端淑貴妃”或“賢穆貴妃”的諡號。如若失敗，她除了與項羽戰死沙場，就是被漢軍俘虜獻給劉邦，這樣看來怎樣都是一個死。
    自古以來，紅顏便被冠上禍水的罵名。周幽王為搏美人一笑，不惜烽火戲諸侯；有著沉魚之貌的西施，存在的意義就是魅惑吳王；“環肥燕瘦”，不管是楊玉環還是趙飛燕都是“禍水”之流。是以，虞姬沒有選擇跟項羽在生死存亡之際共赴沙場，她不能讓項羽因她在戰場上分心，因她瘦弱的肩，擔不起江東子弟的怨恨，擔不起那千萬的罵名。
    既然左右不過一死，那就選一個自己喜歡的方式。用項羽枕邊的小刀刺進自己的胸膛，“他聽見她在說一句他所不懂的話：‘我比較喜歡這樣的收鞘’”，用這樣決然的方式結束了為項羽而活的一生。她終於不再是那個靠著他的光芒生存的附屬品，不再是他的影子，不用再懷疑“這樣生存在世界上的目標究竟是什麼”了，她找到了自己，給了自己最好的結局。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那個唱著“力拔山河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利兮可奈何，虞姬虞姬可奈何”的“英雄的叛徒”，在這一刻，才真正懂得了懷裏的女子，她的決然讓自己充滿了悲傷地力量和突圍的勇氣。這出被從古唱到今的折子戲，英雄與美人的故事就這樣畫上了句號。
    沒有金戈鐵馬，沒有烽火號角，隻楚漢之爭中這段可歌可泣的兒女情長，便讓人看到那緊張的氣氛和殘酷的戰爭。無疑，小說中虞姬這個形象被張愛玲塑造的很成功，濃墨重彩個性分明，寧願跟隨項羽金戈鐵馬，也不願入那三宮六院勾心鬥角，從來便是個通透的女子。
    張愛玲本人也如她筆下的虞姬一般通透，更是一個從骨子裏透出冷傲疏離的女子，用通曉世事的文字，書寫著自己的人生。
    有人說張愛玲筆下的女子都有她自己的影子，也有人說她其實就是寫的自己，不管她是以別人的故事書自己，還是以自己的故事寫別人，我們都已無從探索。這世間有千萬人，太多人對號入座，看著別人的故事流著自己的眼淚。
    有一種人，她自無心豔麗了眉目，卻不知旁人已為之傾倒。張愛玲和她筆下的那些女子們都是讓人無法側目的煙火。《沉香屑第一爐香》中的葛微龍，從一個純潔個性的女學生逐漸變成墮落在奢華靡麗生活中的交際花。《傾城之戀》中“善於低頭”的白流蘇，被戰火成全了一段稱得上圓滿的感情。《金鎖記》中欲愛而不能愛的曹七巧，用扭曲的心裏報複著傷害了她的社會。
    這些女子，把嫁個有錢人，作為女人生命中必須完成的一項光榮的“職業”。十裏洋場、紙醉金迷的大上海，是那個時代讓人無法逃離的誘惑。“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所有的女人包括她自己在內，在心底的柔軟處都向往一段美好的愛戀，並願意為之付出一切，所有的堅定都在情愛麵前變得柔軟。
    “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唯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裏嗎？”這便是張愛玲口中的緣分，似是毫無牽掛、無所期盼，隻是“剛巧趕上了”。但那是遇見胡蘭成之前的她。在她遇見胡蘭成之後，寫下了“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但她心裏是歡喜的，從塵埃裏開出花來。”她終究還是個俗世女子，渴望美好的愛戀。
    他許她“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她報以“如藤纏繞，不舍不棄”，可歲月蹉跎，誓言隨風散，終未能攜手白頭，看花謝花開。她說“倘使我不得不離開你，不會去尋短見，也不會愛別人，我將隻是萎謝了”，便似卓文君般“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此後我自風華絕代與你無關。胡蘭成說她是個無情的人，她不是無情，她隻是遇錯了人。
    她和虞姬誰更幸運一些呢？虞姬是幸運的，她在愛情裏給自己找到了合適的位置，留下了存在過的痕跡，最後握著自己的愛死去。張愛玲也是幸運的，她在最好的年華裏談過了刻骨的愛戀，即使最後孤單老去，但哭過、笑過、愛過，這就足夠了。她們都選擇了自己喜歡的收鞘方式。
    張國榮在《霸王別姬》中說：“說好一輩子，少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算得一輩子。”每一段真摯愛情的最初，應該都是渴望地久天長的，然後許下相伴一生的誓言。可一輩子太長，很多人走不到白發蒼蒼。當愛遠去，我們剩下什麼。
    紛繁亂世，有幾人能一世如願，隻求曾經擁有，隻盼無愧於心。如果遇上你，賞心悅目自是尋常。如果沒有你，良辰美景堪與誰說？時間改變你我，來不及回看就看破。相濡以沫不再，不如相忘於江湖，在遠方遙祝你一世安好。萬水千山過盡，鉛華洗盡，留一顆澄澈的心。
    琵琶聲停，舞榭枯朽，百轉千回，人麵不再、空留桃花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