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家很久了，久到我都記不清是多久了。
    也許我是在這玲瓏寺裏出生。因為自從我有記憶以來，我便在這寺裏。可惜，我似乎與佛無緣，我總是無法參透佛經。
    方丈賜我法號“無定”，他說，我的心沒有靜下來，所以無法參透佛法。
    於是，我便被派去玲瓏塔，做了玲瓏塔的掃地僧。
    玲瓏塔很高，每一層都放著玲瓏。那些玲瓏圓潤通透，散發著淡淡的金光，靜靜地躺在寫滿佛經的布帛上，看上去肅穆而又莊嚴。
    玲瓏塔有九層，我每天都提著掃帚在塔中清掃灰塵。每當我走上最頂層清掃時，我總是會忍不住多留一會兒。
    因為頂層隻有一顆玲瓏。
    這顆玲瓏到底有什麼與眾不同，為何方丈會把它單獨放置？
    這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也曾問過方丈，可方丈隻是雙手合十，說了句：“阿彌陀佛。”
    我抱著滿肚子的疑惑，一層一層，日複一日的清掃著玲瓏塔。當我再一次來到頂層，看著那顆玲瓏散發著金色的光暈，我忍不住伸出了手觸碰了那顆玲瓏。
    就在我的手指碰到玲瓏的那一刻，我的腦海中突然湧入了無比陌生的記憶和感情，那些記憶爭先恐後，蜂擁而至，令我喘不過氣來。我下意識地抽回了手，那些記憶瞬間消失不見。我緩緩的舒了口氣，而那顆玲瓏卻不知何時向下落去，我伸手欲接，卻還是快不過玲瓏下落的速度。
    “啪”的一聲，玲瓏摔在了厚重的木板上，變成了碎片，一縷青煙從地上升起，然後慢慢散去。當我低頭想拾起碎片時，發現地上的玲瓏碎片亦消失不見。
    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不過這卻牽扯出了之後發生的許多事情，隻是當時的我，還不能預料這件事所帶來的後果。
    方丈似乎算到發生的事情，在我回去的時候，方丈將我叫道了他的身邊。
    “方丈。”
    方丈看著我，歎了口氣道：“一個玲瓏是一個人的魂魄，因他生前執念太深，故而化作幻象隨風飄動，訴說畢生的夙願。如今你散去此人的魂魄，與殺生無異，你走吧。”
    我自知犯下大錯，第二天便收拾包袱離開了玲瓏寺。
    臨走前，平日一個與我關係不錯的小沙彌拉住我道：“聽說東海之東有一位得道高人，他能掐會算，還可以降妖除魔。你若無處可去，不妨拜他門下。”
    我謝過小沙彌，背著包袱，朝著東海的方向出發了。
    東海很遠。
    我的身上並沒有帶多少盤纏，所以一路上為了節省盤纏，都是風餐露宿。
    可是，就算再節省，身上的盤纏也總有用光的一天。
    頭頂豔陽高照，前麵就是一個茶肆。我的腹中早已空無一物，餓的直叫。
    我走進茶肆，對店家說道：“施主，這裏可有陽春麵賣？”
    “陽春麵？這裏可是茶館，隻賣茶，不賣麵。”
    “那就給我一碗茶水吧。”我摸了摸錢袋裏的幾文錢，歎了口氣。
    我小口小口的喝著茶水，一邊好奇的四處打量著。
    小茶肆並沒有多少人，與我相鄰的位置上坐著兩個皮膚黝黑的農夫，腳下放著扁擔和貨物，看上去是要進城去賣錢。
    農夫大口喝著水，一邊感歎生活艱苦，一邊閑聊著。
    烈日當頭，大地也散發著陣陣熱氣，炙烤著雙腳，即使穿著布鞋，也能感受到那灼人的溫度。
    就在此時，一個老者拄著一根拐杖一步一頓的走了過來。
    茶肆裏還有很多空位，老者卻看也不看一眼，盤著雙腿席地而坐。
    “老人家，這兒這麼多空位，您怎麼坐地上？”店小二看著那位老者，不由好奇的問道。
    老者隻是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回答，反而拿出身後背著的柴火點起來，好像現在不是酷暑，而是嚴冬一樣。
    那兩個農夫也注意到了這邊，有些粗魯地說道：“嘿，老頭兒，你這是幹嘛？”
    老者依然隻是微笑，不過這次卻開口道：“不可說，不可說。”
    農夫們啐了一口，不再理會老者，背起扁擔轉身離去。
    我覺得有趣，便邊喝著茶，邊嚐試著和老者說話。
    “老人家從哪裏來？”
    “我從海上來。”
    “老人家要到那裏去？”
    “去我該去的地方。”
    “老人家可知道現在是三伏天？”
    “知道。”
    “既然如此，又為何點著篝火？”
    這一次，老者沒有再回答我，隻是專注地盯著篝火不再說話。
    見對方不再說話，我也覺得興致索然，喝完了碗中剩下的茶水也離開了。就在我離開的時候，老者似乎說了什麼，隻是當時我並未太過在意。
    若我當時能遲疑幾秒，停下繼續和老者說下去，我也不至於在未來的日子像無頭蒼蠅一般找不到方向。
    聽說東海之東有一座仙山，那座仙山上有一個得道高人，不僅能降妖除魔，還會長生不老之術。若能入他門下，定能獲益匪淺。
    坊間關於東海的傳說很多，不外乎那裏有仙人之類的。
    不知我要尋找的那位得道高人是不是真的是一位仙人。
    我一路不停地尋找，隻可惜一無所獲。
    不過，在塵世的這段旅程，亦讓我受益匪淺。
    我曾以為是我悟性不夠，與佛無緣，所以無法參透佛法。可在塵世的這段經曆，我見到了生老病死，悲歡離合。我領悟到了之前一直未能領悟的一些事情，心中豁然開明。
    我離開玲瓏寺快十年了，如今我已接近不惑之年。當年那顆玲瓏帶來的記憶又重新浮上我的腦海。每到夜裏，我總是做著相同的夢境。
    在夢裏，我經曆了生老病死，與摯愛分離。機關算盡，最後卻不得善終。
    這不是我的記憶。
    我知道，這是那顆玲瓏的記憶。
    隻是，我不知道的是，為何那顆玲瓏會被方丈單獨放在塔頂。這個困擾我多年的疑惑，終於在日後得到了解答。不過那時，這個疑惑對我來說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
    我終於找到小和尚所說的那位高人。而他正是我在酒肆小憩時，遇到的那位佝僂老人。那位老人和傳說中一樣，能降妖除魔，不過，他並非像傳說中一樣，會長生不老之術。我在東海一待就是很多年，直到老人去世。
    那位老者姓徐，名叫徐子楓。我總是尊稱他為上師。
    在東海，我跟著上師學到了很多東西。不過，上師也並不是一直都呆在東海。上師每隔一段時間都會離開東海出去雲遊。這也是為什麼我會在茶肆遇見上師。
    當我在東海待到第五年的時候，上師便不再教我任何東西。
    上師說，他已經把他能教的都教完了，接下來，就看我自己的悟性了。
    第七年的時候，上師駕鶴西去，我悲痛萬分。我把上師安葬在山頂，這樣他就可以看看東海的風景。
    東海並沒有其他人。不過經過這麼多年，我已經拋棄了所謂的好奇心。雖然有些疑惑，卻也未太過深究。
    多年以後我得道雲遊，見過世間諸多結局，參透了生死，卻參不透其中緣由。如今，我又回到玲瓏寺，方丈早已圓寂，若他還在，他是否同我一樣，隻聽過故事的結局，卻從未知曉它的始端。
    我們的故事開始於文帝十五年。
    那是離現在很久遠的事了。
    文帝十五年，邊境一直受到匈奴的侵擾，不過邊境駐紮的將領們個個都是身經百戰，驍勇無雙，才讓匈奴一直沒有可乘之機。
    當然，這不是我要給你們講的故事。
    你們還記得麼，很久以前，我不過是玲瓏塔的掃塔人，隻因不慎碰落塔尖的玲瓏，被方丈逐出寺院。而我要講的故事，就和這顆玲瓏有關。
    或者說，這個故事便是他的過往。
    故事裏無風無雨，有主角二人：駙馬和將軍。
    誰人說：一念起，生死契闊，與子成說。
    有人說，國之棟梁，賢才良將，可惜可歎。
    有人說，居心叵測，貪戀榮華，意圖謀反。
    又有人說，隻因一見如故，便是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