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未曾發言的李璟臉色一變，急於開口說什麼，卻不料被匆匆趕過來的裴厚德搶了先。裴厚德“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聲哀求：“求皇上，讓奴才隨著王爺去吧！王爺習慣奴才伺候，到了那邊不習慣怎麼辦……”
    “你且起來。”李璟示意他起來，轉首看向馮延巳。
    馮延巳會意，看向周國派遣的副使之一，挑眉冷聲道：“上邦皇帝不會連一個小小的奴才都介懷吧？”
    “這個，本官也做不了主……”副使難為情的搖了搖頭。
    “無礙，本官做得了主，你且隨你主子去吧。”
    “可是……”你也不是做主的人啊。副使原是想駁一句，但念及此人真正管事的那位鎮日裏形影不離的，料想既然他說了，相比那人也不會歸罪，於是就不再說什麼。
    前方傳來溫和的聲音，眾人抬頭，正看見一清瘦的文官逆光緩步而來，身影修長蒼茫，步伐沉穩有力。江風獵獵拂起他垂落的廣袖，衣袂飄搖之際，舉手投足大氣得體，自是治國平天下的氣度。
    馮延巳眸光微閃，笑容滿麵：“多謝趙大人。”
    “馮相客氣。”趙普微微頷首，看向李從嘉時眼神卻多了耐人尋味的暗光，“鄭王，時辰不早了，我們啟程罷？”
    “我兒……平安。”李璟握了握李從嘉的手，又眼睜睜的看著寵了二十多年的兒子一臉眷戀地離去。待人上了船，待船業已遠去，他依舊望著空蕩蕩的河麵，憶起當年攻滅閩蜀拓展七州時的豪情壯誌，如今卻落得個割地稱臣的下場，不由得悲從中來。良久，默然垂眸黯然長歎道：“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
    李從嘉平生最恨官場應付之事，但也知道打點好周國的使者極其重要，他斷不可因自己的喜惡惹得上邦使節不快，以至給大唐惹來麻煩。裴厚德雖是年輕，但做事幹練得體，此時已備了禮物隨著宰相馮延巳拜訪已經收了不少東西的副使。他隻能帶了別人親自去找極其低調以致自己隻知他姓趙卻不知他名字的的正使。
    “從嘉拜見趙大人。”李從嘉頗有些奇怪為何平日裏總是副使趙普在忙碌，正主卻甚少露麵，今日一看卻是明白了——對方四月份的天氣裏還裹了狐裘隻堪堪露出下巴，臉色稍嫌蒼白，精神也不大好，想來是病著。
    趙匡義雖是對李從嘉滿是猜疑，但也不得不強打起精神客客氣氣地還禮：“鄭王多禮了。”說罷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他一眼。
    他與前些年在金陵城外遇見時並無甚不同，周身氣質依舊純粹清雅猶如氤氳了江南三千裏山河的水墨畫，姿容皎潔清秀。唯一改變的，似乎唯有那雙眸子，褪去了些許青澀純真，沾染了幾分蒼涼，但饒是這樣，依舊清澈的很，如同初春時山澗中潺潺流過的小溪，哪怕是一朵激起的水花，都是得了天地靈氣的晶瑩剔透。
    趙匡義心裏疑惑——這人哪裏有半分沉鬱頓挫工於心計的樣子……
    李從嘉卻是突然記起了他：“從嘉不曾記錯的話……似乎與大人有過一麵之緣。”
    趙匡義頷首：“是了。金陵城下和清涼寺裏。當初還虧得鄭王，否則莫說禮佛，便是城門我也進不去。”幽深的鳳眼眯起，直直地打量著他，對方卻始終不曾有半分怯弱或是回避的意思，反倒是淡然一笑：“以往之事何足掛齒，今後還要勞煩大人照應。”
    舉止投足見淨是從容不迫，風流天成。雖是在請人照應，神色間卻不帶一絲卑微之意，不卑不亢，進退有度。
    趙匡義正自沉思莫非自己當初的猜測不對，李從嘉帶來的仆從卻是搶先開了口，指了指身後的東西：“不成敬意，還望大人笑納……”
    他在官場經營多年，自然明白對方的意思，若是趙匡胤執政，以他皇帝親弟的身份收些孝敬也無傷大雅，皇帝絕不會過問，但如今是柴榮當國。他已是做柴榮的供奉官，對世宗的脾氣摸得很透，深知他生性正直剛烈最是看不得有人貪贓枉法，於是他當即不冷不淡地回了過去：“我奉命護送鄭王殿下北上汴梁麵見天子，職責所在不敢有半分懈怠。既食君之祿，自當分君之憂，豈敢從中謀取私利？此時傳了出去，於鄭王名聲也不太好哪。”
    他說這話時一身正氣，心中卻是別扭得很。過去多少年裏，他已經習慣群臣百官向他表忠心，如今輪到自己說了，才發現這話真是酸的要命。
    李從嘉微微一怔，繼而在心中暗歎對方不僅一表人才，身在官場卻能如此潔身自好，倒也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