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時光倒流四十年 第三十二章 情起【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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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馳的馬蹄在青石板上發出‘噠噠’的聲響,卻仍驚不醒江南的清夢。
趙匡胤伏在馬背上,一手握緊韁繩,一手熟練地扯下一塊衣襟,低頭用牙咬住一邊,另一隻手使力將其緊緊地紮在血流不止的右肩。身後的馬蹄聲似乎越來越近,他皺眉,心裏有些焦急。就在這時,他已走出巷口,不遠處便是一座府邸,遠遠望去看不清模樣,隻覺得很是典雅精致,應該是達官顯貴的官邸。
他暗到與其這樣跑下去,不如索性往這府裏找個偏僻少人的地方躲一躲,興許能躲過追兵。打定主意,他狠狠地揚了揚馬鞭,馬兒吃痛向前奔去,他找準時機,在馬跑到府邸最外側時縱身一躍躍了進去,馬兒則繼續向前狂奔。
他靠在牆根處聽著外麵的動靜。過了沒多久便有大批的追兵趕來,然後他隱約聽見藍衣人詢問該府侍衛的聲音,侍衛隻看到剛才有馬從眼前奔馳而過,並沒有注意到馬上無人,隻答了句“往前跑了”就不再說話,緊接著傳來追兵向前追去的聲音。
他長長地舒了口氣,強打起精神向前摸索著走,奇怪的是,這麼大的一座府,巡夜的侍衛卻不多,他走出去很遠,竟也沒遇到幾個。
自長長的花園走過,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座小樓,而樓上,有光亮。
搖搖晃晃的燭光下,窗戶上映出一個清瘦的身影,飄然欲仙。
趙匡胤呼吸一滯,就是憑著影子他也能認出,那分明是……
一瞬間,他竟有種想走過去的衝動。盡管他知道這一去,很可能是自投羅網。
事實上他也確實這樣做了。
李從嘉打開門看到眼前麵色蒼白、渾身血跡的人,先是驚異地後退兩步,而後想起什麼,一貫溫和的麵上浮現出嘲諷的冷笑:“趙將軍,別來無恙?”
趙匡胤聽到這個稱呼,心一沉,張了張口卻什麼也沒能說出來,隻能怔怔地喚了聲:“重光,我……”英氣的劍眉深深皺起。
李從嘉看著他星眸轉瞬變暗,心裏也甚是難過,但想起那猶是深閨夢裏人的江南男兒橫屍沙場,想起父皇難堪的神色、緊皺的額頭,想起朝廷被迫強征米糧銀錢以上貢周國時百姓的怨言,想起……他這麼多次伐他家國的男子傾心交談,甚至還萌生過請他來唐國做官的念頭……現下想來,真真是可悲亦複可笑。他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但帶了顫抖的聲音還是暴露了他此刻的自嘲與痛楚:“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不識得你是周國大將。居然還想這留你在唐國做官……嗬……”
當他說出挽留他的語句時,那人在想什麼……是在心裏冷笑罷?
“重光,我瞞著你,隻是怕你知道我是……後與我生了隔閡。但我與你相交,絕不與政事牽扯半點。”趙匡胤看著他自嘲的笑,隻覺得那笑意如同利劍刺得他心如滴血,下意識向前一步欲向他解釋,卻不料李從嘉看他靠近,冷冷地後退一步,與他保持原有的距離。他動作一僵,正說著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下去了。
然而這一進一退之中,衣袂翻飛,原本安置於台上的花盆被衣袖掃到,直直地墜落下去,寂靜的夜裏猛地瓷器的破碎聲,格外刺耳。
這麼大的動靜自然會驚動巡夜的人。片刻之後隱約有火光和人的喊話聲響起。
趙匡胤眼見得侍衛已逼近,下意識轉身避開,隨即想起來什麼似的停住了腳步。縱是侍衛手上火把的光已照亮他身側的花盆,他依舊站在那裏,沒有半點躲避的意思。
一雙黝黑的眸緊緊地盯著眼前人。
——我不走。
——你若是恨我,現在就可以解恨。
李從嘉微微撇過臉,錯開他的目光。但他何等敏銳,立刻明白了趙匡胤的意思,頓時大驚失色,麵上的焦急再也掩不住,幾乎是下意識地將那人推進屋裏。
就在此時,侍衛們已經將小樓圍得水泄不通,其中領頭的那個抬頭看了一眼目光淡然的李從嘉,壯起膽子問道:“鄭王殿下,方才可有甚麼行跡可疑之人經過?”
李從嘉神色不變:“不曾。”頓了頓,看著那侍衛道:“外邊又在折騰什麼?”
“回鄭王,是上邊下令今晚全城戒嚴,有任何行跡可疑的男子都要上報。屬下方才聽到……花盆墜地聲,憂心有甚麼賊人溜了進來……”那侍衛避開他的目光,向另一側走了走,企圖看清樓上屋內的情況。
“這裏沒你找的人。花盆是我自己推下去的。”
“可是,這盆花是王爺您最喜歡的啊……”侍衛撓了撓頭,一臉的疑惑不解。鄭王格外愛惜這盆花,平日裏除了王妃,誰也動不得。今日怎麼就……更何況,他方才分明瞧見王爺身邊似乎還有個人……
李從嘉拂了拂衣袖,:“再美的東西看得久了難免厭煩。既然煩了,留它在眼前作甚?”他神情依舊溫和,隻是說出來的話卻讓侍衛聽得心頭一驚,心知他已經惱了,頓時也不敢再說什麼,道了聲得罪便匆匆退去。
李從嘉看著他們身影遠去,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但隨即苦笑起來。
縱使萬般怨恨,到底也不願意看他身陷重圍的模樣……
如黎明前的星子,微弱卻固執地掙紮著要看到會使它暗淡無光的朝陽。
既有一夕相交,就恨不得一生無怨。
趙大哥,趙匡胤。你……
趙匡胤自屋內走出,一臉的笑意:“他們在抓我。六皇子似乎應該喊‘來人’,而不是把我請進屋來?”
李從嘉微愣,隨即一臉慍怒地向前走幾步,作勢要喊人,趙匡胤連忙扯住他衣袖:“別。我可真沒力氣再和他們打一場了。”
趙匡胤雖受了傷,但力氣比李從嘉還是不知大了多少,更何況他並不是真的要喊人,於是被他一扯,李從嘉立在原地,轉身看著一臉疲憊卻依舊劍眉星目氣宇軒昂的人,臉上神色變了又變,一時間不知是愛是恨。良久,他微微歎氣,走到他身邊:“你的傷……沒事麼?”
趙匡胤搖頭正要說沒什麼,隻是看著他一臉冷淡但掩不住擔憂的神色,信念一動,於是話到嘴邊又改口:“怎麼沒事?那一劍下去,帶出一塊皮肉哪……”
果然,李從嘉臉上的冷淡消失不見,他蹲下身子急道:“讓我看看……”伸手要去觸他肩頭。
趙匡胤看著那雙修長白皙、骨節分明的手,鬼使神差般地將其握在手裏:“重光……”
“……”李從嘉下意識地想要抽回手,但隨即放棄:“我看看你傷口。”
“剛剛騙你的,這點小傷,戰場不知受了多少次,委實算不了什麼……”趙匡胤微微閉眼,掩去眼中的苦澀,“我不該騙你……我確實是趙匡胤……”
李從嘉纖長的睫毛抖了抖,清雅秀麗的麵容帶了愁容:“我早該猜到的。”頓了頓苦澀地笑笑,“罷了。我也騙了你。重光隻是我的字。”
當年少年意氣,不願意眼前之人覺得自己是皇室中人而疏遠自己,才百般糾結過後決意隻以字相交。可哪裏會想到,眼前之人竟也用了假名……更可笑的是,他還是親自躍馬揚鞭誓踏平他家國的人。前些日在宮裏看到他畫像,他失手打碎了手裏的茶盞,一瞬間隻覺得天翻地覆。一開始不是不恨的,隻是想起曾經的把酒言歡,無論如何也無法恨下去……
“平安喜樂,一世從嘉麼……”趙匡胤握了握他的手,“很美的名字。”
李從嘉麵上幾不可見地閃過一絲笑意,繼而想起來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有人曾借我名義向父皇上書,派了刺客……你可曾受傷?”
聽到此話,趙匡胤沉穩的麵上終於泛起了巨大的喜悅:“我就知你不會做那般下作之事……安心,那幾個刺客眼瞎得很,不知為何總是針對我弟弟……”他頓了頓,看著那人鬆了一口氣卻欲言又止的神色,抬手捂住他的嘴,“你不必告訴我那人是誰,我也不會問。家國是一回事,我們的交情是另一回事……”
亂世難得知心人。兩人都在明白不過。
“好。”李從嘉用力地反握住他的手,眸中滿滿的暖意。
兩隻手交握,一隻浸滿風霜雨血,一隻寫盡風花雪月,猶如塞北的風遇上江南的泉,卻又不曾被亂世刮得失去溫度凝結成冰,反而激起層層漣漪,飛花濺玉,驚豔了歲月。
燭影飄搖地越發狂亂。一如誰的心跳。
兩人都隱隱覺出,有什麼與以往不同了……
隻是……
多少年後,北國的帝王縱馬揚鞭踏平長江天塹,金陵王氣黯然收,江南國主忍辱出降,一襲白衣沾染了江南無數子民的血淚,刺目勝過血色梅花。
汴京大殿宴飲,帝王握緊降君的手,說的是當年情初起的那番話:“家國是一回事,我們的交情是另一回事……”
降君隻是自嘲地冷笑。落寞裏滿滿的怨恨。
不知是恨眼前的皇帝,還是恨當年聽他說完這句話的自己。
再後來,帝王在那個雪夜裏去世,關心江南國主和大宋皇帝那點隱隱約約的傳聞的人的目光也被新君與宰相的糾纏不休吸引走。
於是往日情仇,皆成一夢。
……
趙美蓉前幾日有了喜,米家和趙家自然都是極其歡喜的。
即將抱外孫的趙弘殷大喜之下擺了宴席慶祝,府上自然是燈火通明人聲鼎沸。趙匡胤皇命在身無法趕回來,是以大部分事務都由趙普代勞,至於喝酒……趙匡義自然是逃不掉的。
“你可是馬上就要做舅舅的人了,老夫這杯酒你可推辭不得。”又有一個中年男子笑嗬嗬地遞過來一大杯酒。
趙匡義早已喝的迷迷糊糊,眨了眨眼,認出眼前人是朝中官職不上不上的一個官員但風評甚好,更何況今天大喜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推辭,隻得硬著頭皮接過來一飲而盡。聽得周圍一片喝彩,很久都沒再被人灌過酒的他忍不住暗自怒罵——趙普那廝躲哪裏去了,竟然留他一個人在這裏對付這些人……
強自睜開眼,但眼前景物早已開始搖晃,他忍無可忍,終於找了個借口溜了出去。踉踉蹌蹌地走了幾步,往來的侍女看他醉眼朦朧麵泛桃花,俱是掩唇輕笑,膽子大些的直接靠了過來,半扶半攙地將他送到偏房醒酒,又特意端了醒酒湯過來。
趙匡義迷迷瞪瞪地道了聲謝,那碗湯來不及喝,頭一歪靠著她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侍女又好氣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這一瞧之下卻怎麼也移不開眼。隔著微微敞開的領口,隱約能看到精致的鎖骨,在搖曳的燭影下泛著象牙般的玉色光澤,黑如墨玉的長發披拂在肩,更襯得脖頸修長,膚色格外的白皙細膩。
她怔怔地看了很久方回過神來,扶他趴在桌子上,紅著臉轉身就走,不料剛出門就與人撞在一起。她呐呐的說了聲得罪便匆匆逃走,甚至來不及看清楚來人是誰。
趙普方才被人拉著在另一邊喝酒,也已醉了七、八分,冷不丁看見趙匡義被人扶了過來,他知道那人有胃病,擔心他不舒服,便找了個理由急急跟了過來。被人這麼一撞,倒是清醒了很多。他晃了晃昏沉沉的腦袋,抬腿進去。
入目的便是……美人醉臥圖?雖然有些孟浪,但趙匡義委實長得俊俏。這場景,也確實是賞心悅目。趙普嘖嘖地歎了一聲,走到他身旁輕輕推他:“匡義?快起來,這樣會著涼。”那人隻是不滿地哼了一聲,卻並不肯睜眼。
趙普看著他扇子般纖長濃密的眼睫輕輕顫抖,心裏一陣悸動,忍不住伸手觸了觸,於是輕微的癢意順著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底。他低頭,卻發現那人紅潤的唇,泛著水潤的光澤,酒意的作用下,他竟有種……就這樣吻上去的衝動。
他就這樣靜靜地立著,恍惚間記起某個雪夜,他握著那人的手替他取暖;某個不經意的瞬間,他曾摟住那人纖細柔韌的腰肢;曖昧的月光下,他見到過那人隻著了白色裏衣,衣冠不整的模樣……最終一切歸結於眼前的佳人醉臥,麵帶桃花。
那些溫存的曖昧的躲躲閃閃的往事,在這個春夜裏猛地朝他奔湧而來,他能感覺到有什麼異樣的情愫,如妖嬈豔麗的藤蔓自心底最勝出破土而出,激起某種衝動,叫囂地撕扯著理智,讓他不由自主地做點什麼……他隱約覺得這樣很是怪異,但還是忍不住的攬過眼前人單薄的肩頭,讓他靠著自己。但忽然又憶起多少次數次目光交彙,那人落寞清寂到叫人心疼的眼神,於是,有了種將這人揉進懷裏的衝動……
“則平……”懷裏的人模糊地喚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