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後瞎子便成了戲園的常客，隔三岔五的跑過來聽戲，戲班子的人被他打打鬧鬧的認識了個大半。這位黑爺倒也大方，賞錢的銀子像流水一般嘩嘩嘩，自然是討喜得很。
    不知是哪位夥計，一日留下他用晚膳以後，更是連晚飯也跑來蹭了。每次解語花大早地看見他，晚上收場了還不見離開，日子久了，也不趕他。
    從滿園桃花到蕭瑟初冬。
    這麼一來，就是大半年的，戲班子的人看在眼裏，也隱約懂了點什麼，自家主子生性待人冷淡好靜，唯獨能容這位黑爺，甚至是縱容他一切胡亂作為調戲，兩人關係……自然是好的。
    這日瞎子又來了戲園，隻是來的時候，已是接近午時，他遠遠的看見解語花瑟縮著立在平日自己等他的地方。說來倒是巧得很，解語花今兒本就沒場，習慣性的起得挺早，吊了嗓子就裹上厚厚的狐皮襖子，打算在門口等著那總是早早跑來的黑瞎子，到可以奚笑他一番。
    豈知一等竟是一整個上午。
    “花兒！”瞎子見他臉蛋被凍的通紅，不由一陣心痛，“怎麼一個人跑出來站在這裏？”
    解語花氣到：“還不是你這傻子沒來，我看著你是不是真在哪兒醉生夢死了？”說完也覺得這語氣不對，怎麼聽著都別扭，臉上一燙，徑自往裏麵走去。
    走到一半發現居然沒有人跟上來，忿忿的轉過身，卻見那瞎子竟愣在原地，滿臉不相信的樣子。
    “花兒？”瞎子回過神來，還是愣愣的，隨即突然笑開，“來我家做大少奶奶怎麼樣？”
    “來人！給爺攆出去！”
    晚膳的時候解語花才知道，這人又快要出征了，早些時候被召進宮，也是為了這事兒。他白日跑來聽戲，所有事務都堆在了晚上，看著這人挺清閑，實際上仍是忙得不可開支。狼煙四起，這樣難得優秀的武將，怎會如此悠閑？
    解語花心裏突然就是一陣不舍，這是不是意味著，以後的每一個日子，又要像從前一樣，一人獨守。這個家夥雖然聒噪又輕浮，但是自己反而有些不習慣。
    可是他與自己，無論是哪一方麵，都是不同路的人。從先父仙逝開始，自己就發過誓：清人，滿人，都是自己的敵人。那些沒用的感情，居然在這樣一個看似不著調的人身上，莫名其妙的發了芽。
    晚膳過後解語花會照例練習，每當這個時候，瞎子就會乖乖的坐在院子裏看著他，難得安靜的聽他唱一陣戲。
    今天他依舊在那兒，手邊一碗涼茶，大大咧咧的坐著。
    解語花今日思緒混亂，本想攆他回去，可是話到嘴邊，偏偏變成了——
    “瞎子，今天不如晚些回。”
    “好。”
    自己就縱容這一次。
    冬日月色愈發深沉。
    憑欄望月，月如霜，箜篌響，聲聲入心緒。一雙人。
    “這箜篌倒是好聽，不知是誰家的公子小姐在彈奏？”解語花扶在欄上，側耳傾聽，一臉入迷的樣子，若有若無的和唱出聲。
    清脆而連貫的箜篌聲斷斷續續隨風飄來，身旁的可人兒不自覺的哼哼，瞎子突然有如夢境的不真實感，他一向不為瑣事所牽，明白行軍之人，隨時可能丟掉性命，凡間之物哪裏留得住他的心。
    誰知道，這個解語花，哪是凡間之物？
    自己注意他很早了，四年前那個剛入京城的少年，揚起的水袖遮住他的眼，迷了他的心誌。隨後是重回邊疆，自江寧條約簽訂以後，邊境之間戰火四起，四方之士舉旗而起。一別故城，就是四個春夏秋冬。
    臨風輕歎，如果心就放縱一次，是不是沒有關係？到時所有悲歡離合，不過作了後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瞎子揉揉眉心，“霜大，回裏屋吧？”
    一時沒從他溫柔的聲音裏回過神來，解語花愣愣地問：“你，回了麼？”
    “能收留我一晚麼？”
    “瞎子……”解語花遲疑了，心中疑問居然不知如何開口。
    黑瞎子卻突然輕笑出聲，看著解語花微微發紅地雙頰，湊到他耳側輕聲道，我不會戲。
    解語花好奇他這沒來由的一句，你不懂戲，來做什麼？
    我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