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來，當真是如碧桃所言的那般，家家戶戶庭院門前皆掛上各種燈籠，繪著花蟲鳥獸，寫著祝福詩詞，光從燈籠的數量以及製工便可知曉，這桐城中的百姓，生活富足，安居樂業。
    街道上皆有男男女女或相攜而行，或並肩漫步，見到他們牽著手也隻是報以一笑。
    朝陽光輝裏，也有老者彼此攙扶，或交頭輕語，或笑言相對，白發蒼蒼也不曾放開的雙手，步伐緩慢而堅定，一種叫人羨豔的幸福……
    琉鈺輕輕捏了捏掌心中相牽的手，那人感知到，便側頭看他，唇角勾起一個淺淺的笑容，襯著街邊各色的紙燈，仿佛叫人看見了世間最燦爛的色彩。
    走走停停，約莫一盞茶後，兩人終於走到了桐城的主街口——
    主街被城中的主要河流——清河，一分為二，清河以東為東坊，以西為西坊，隨著人流往前行去，一路上皆是大開的院門，可見或二人一對，或幾人一行，落座在主人家中，互相攀談，時而撫掌大笑，時而點頭稱讚。鼻中能嗅到五穀糕香甜的氣息，為這日子包裹上一層甜蜜的味道。
    琉鈺尋了一戶空著的人家，兩人緩緩的走進門，朝引座的家主道了謝。隻等了片刻，家主便帶著親眷，擺上一份份吃食——
    蒸好不久的五穀糕軟軟糯糯，一塊塊擺在剪得方方正正的翠綠青葉上，炸的酥脆的麻花撒上芝麻和糖粉，盛放在白淨的碟子裏，煎的焦黃的小餅圓圓的，一塊塊壘起來，捏的白白胖胖的兔子饅頭小巧可愛，用豆沙點了眼睛，泛著蒸騰的熱氣，手中握著翠竹製成的小杯子，是家主方才倒上的紅糖水，小飲一口，暖意融融。
    琉鈺誇讚著吃食的精致和美味，得到家主及夫人一枚略向羞澀的笑顏。
    蹦跳著從屋外回來的孩童，紮著一個娃娃辮，手中舉著一串紅亮的糖葫蘆，要讓娘親先吃。
    婦人笑著捏了捏自家孩子粉嫩的小臉，佯裝咬了一口。
    “甜麼，娘親？”小娃娃脆生生的嗓音，仰著頭是一臉的期待。
    婦人笑得甜蜜而滿足：“很甜，寶寶也吃。”
    盡管身份各有差異，家主也能天南地北地聊起來。
    “所以張家主是以何營生的？”琉鈺喝了口茶水，發問道。
    張家主放下手中的竹杯：“我是跑海的商人，負責運送各地的貨物，類似於陸地上走鏢那樣的行當。”
    琉鈺點了點頭：“那一年出海幾次？若是遇上風暴，家中夫人可是要提心吊膽許久。”
    張家主牽過身旁夫人放在桌上的手，是說不出來的歉疚：“她每每在我跑海前總是三跪九叩拜上佛寺，為我求一枚平安符，如今床頭快要積攢滿一個小箱子了。”
    張夫人輕輕笑了下，溫婉而大氣：“雖說他會請上卦師算準時日，也會帶上修道的幾位師傅一同出行，我一個女人家，不能出多大力，也隻剩了一份誠心。如今孩兒相伴在側，懂事乖巧，他遠行的日子便也沒有那麼難過。”
    “再過上二三年，我便卸下這差事，隻在這裏開個門麵，與你好好相守，守你守子守家，守一世。”
    然後，夫妻二人相視一笑，脈脈溫情流淌滿了整個庭院……
    一家和樂，情意滿滿，不過最是簡單樸實，卻叫人能滿滿載載的去羨慕並且祝福。
    不知不覺間，日頭靠近正午時分。
    張夫人朝琉鈺二人道：“冬至習俗，一碗清湯麵，平平淡淡長長久久。”
    琉鈺同墨雲昶便笑著點頭應下這一聲祝福。
    張夫人福了身，離座去了廚房。
    二人幫著張家豬撤下還有剩餘的吃食，這一會兒的時間，張夫人已經將麵端上了桌。此時在外同夥伴玩耍的孩子也回了家，輕輕喚了一聲自家爹娘，又認認真真有模有樣的同琉鈺與墨雲昶問了好，乖乖稱了兩聲哥哥，這才由娘親帶著去淨了手，捧著娘親給的小碗，坐上一旁爹爹親自用樹根打磨雕刻出的小幾小凳，安安靜靜地吃起麵來。
    席間無聲，氣氛卻不曾冷卻下來。
    待到一餐用盡，收了碗筷擺上清茶，夫妻二人便將還未紮完的燈籠從隔間搬了出來——有的單單隻一個框架，有的已經糊上了一半的紙，也有添了幾筆還未畫完成的……
    “門口掛的那些莫非不夠數嗎？”琉鈺不解地問道。
    張家主將完成的與未完成的分成兩處，邊糊紙邊回答：“門口兩個是迎冬至用的迎燈，要掛上兩日，現在做的是祈福用的福燈，掛在屋簷四角，還有許願用的願燈，提著願燈逛完一夜燈市，燈籠上各色流蘇越多，收到的旁人祝願便越多，待到子時三刻同人群一起將願燈掛上城中央搭建出來的巨大樹上，在點燃後，黑夜如晝，火樹迎雪，冬至這一日方才算是結束。”
    琉鈺點頭：“那能否請教，該如何紮燈籠呢？”頓了一頓，“我們可以冒昧學一回嗎？”
    “有何不可的，這又不是秘密絕學。”張家主笑道，“隻是這竹條有小刺紮手，須得要小心些。”
    兩人道了謝，便取過竹條和繩線，笨手笨腳的在張家主的指導下，一步步學起來……
    堪堪完成了不算圓潤的框架，十指被紮到的次數就已是數也數不親了。兩人對視一眼，嘴角皆是一抹略顯得無奈的笑，手上生澀的動作卻未曾停下。
    “框架完成後，便是糊燈麵——在骨架上塗刷一層漿糊，用棉紗布先一片片小心地粘上一層，再用半透明的燈紙一張張拚上，直至燈麵看上去猶如一張完整的紙覆上去的那樣，這邊算是完成了。”張家主細細講述著步驟，並親自示範了一次。
    琉鈺與墨雲昶便也跟著動手，紗布一片片小心翼翼地黏上，輕輕用小竹鑷調整位置——
    認真的雙眸注視著手中的動作，因略有緊張而抿緊的紅唇，微微蹙起的眉頭，挺直的肩膀。
    原本隻有一具框架的樣子，被細細地遮上一層薄紗，終於初見雛形。然後，唇角便因這一份微小的成功而勾起一個淡的近乎沒有弧度，卻是實實在在的喜悅留在了那抹紅唇是上……
    白玄隱匿身形從玉佩中出來的時候，便被這一幕吸引住了心神，明明肉身不在，魂魄殘存，沒有心髒的地方卻鼓噪得厲害……
    空無的眼眶緊緊凝視著琉鈺認真的側顏——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無雙，大抵就是如此。
    他的兄長，他的……兄長！
    看著他的兄長抬頭，那雙好看的眼眸溫和地看向身邊的人，看到墨雲昶好似說了什麼，哄得兄長展顏一笑，好似刹那間春色芳華盡現，直讓人一眼便丟失了心神。
    好想，好想不顧一切地衝過去，好想把兄長一把抱住……
    兄長，琉鈺！兄長！
    “白玄自進了玉佩這麼久都不出現，莫不是哪裏傷到了？”一句溫和而擔憂的聲音瞬間拉回了白玄的神誌，方才是怎麼了，兄長不就好好的在那裏麼……
    白骨掌無奈地蓋住了空無而漆黑的眼眶，白玄好似費盡了全部心力，最後卻隻輕輕歎了一口氣。
    嗬，殘魂不完整，險些便要被鬼魅迷了心智。
    抬手，將附著在黑暗角落裏的一團黑色霧氣撕裂，耳邊能聽到那鬼魅淒厲的哀嚎。白玄攏了攏衣袖，重新回到了玉佩裏。
    感覺腰側玉佩輕輕蕩了一蕩，琉鈺不覺一笑，同墨雲昶告知了白玄無恙，便重新將注意力轉回了手中的燈籠上……
    時間在專注中很快地流逝過去，直到牆外熙熙攘攘的聲音愈發熱烈。
    琉鈺將手中色彩畫上最後一筆，抬首望向被天井圍框起來的天空，夕陽的暖光斜斜的灑進來，天井內安置的青白瓷水缸裏，幾尾錦鯉繞著含苞的水仙遊得悠閑，波光粼粼的水麵映出被火燒雲燎紅的半邊天空，霞光之下，幾隻麻雀嘰喳一聲掠過天井，和著牆外遊人唱起的他鄉小調，絲絲縷縷的扣人心弦……
    洗淨了被色彩沾染的五顏六色的手，兩人接過張家主遞來的泛著嫋嫋霧氣的瓷杯，捧在手心裏。
    一旁掛在天井裏等待著幹透顏料的紙燈籠，隨著吹來的微風輕輕晃蕩。
    琉鈺抬手摸了摸腰間乳白色的玉佩，觸手是一片溫暖，絲毫沒有玉質的寒涼，唇角便微微勾起一縷淺笑，抬頭對上墨雲昶柔和的目光，莫名紅透了一對耳尖……

    作者閑話：

    第二更，下一更請等下星期QvQ因為窩是一個沒有存稿了的可憐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