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兒子，夏紀有點難以開口。
    夏天今年十六歲，在當地有名的私立中學讀高二，平常都是寄宿在學校，一個月也就回一兩次家。
    父子兩平常的交流就很少，今天特意把他叫出來，卻是為了談父母離婚的事，這麼想，確實有點殘忍。
    不過夏紀對夏天很有信心——這孩子從小到大，從未做過讓他頭疼的事。
    夏天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很乖。那時候他在外麵打拚掙錢，做做零時工什麼的，常常一天到晚不沾家。艾倩茹為了照顧夏天就在家裏接了點零活做做，忙起來也顧頭不顧尾，經常忽視夏天。夏天就安安靜靜的坐在一個地方，手裏拿著一個他用木頭做的小馬手槍什麼的，一玩就玩半天，不哭也不鬧。等到艾倩茹忙完了，才眨巴眨巴小眼睛說：“媽媽，我餓了。”
    等待稍大一點，夏天去上幼兒園了。別人家的孩子都要父母接送，夏天第三天就背著小書包自己蹦蹦跳跳的去上學。記得有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去接夏天放學，幼兒園的老師一個勁的誇夏天懂事，什麼別的小朋友吃飯都要人喂，夏天吃飯、上廁所都是自己一個人解決，還很細心的照顧別的小朋友，真是懂事啊！那時候聽見這些話，心酸卻是大於欣慰的。
    後來上小學，升初中，考高中，夏天一點都沒讓夏紀操心。即使每個青少年都會經曆的叛逆期，在夏紀的印象中，夏天似乎也沒做出什麼事——他從不開口要什麼，也從不反駁什麼，一直都是安安靜靜的，十分乖順的模樣。
    想到這裏，夏紀忽然有些心慌，他在一刹那間意識到，他對兒子知之甚少，他和兒子之間似乎有一道兒子精心編織的隔膜，他隻能看到兒子想讓他看到的模樣。
    父子之間真正的交心，他們從未有過。
    “爸爸。”夏天看到夏紀瞬間慌忙的神色，遲疑地開口。
    “天天，”夏紀回神，從全家桶了拿出一個雞塊，放到夏天麵前，說：“天天，吃，爸爸記得你一直都很喜歡這些東西。”
    夏天頗有些無奈的笑了笑：“爸爸，那是小時候，看別的小朋友都能吃到肯德基，有點羨慕罷了，現在，這些在我眼中都是垃圾食品。”
    “是嗎？”夏紀有些尷尬的搓搓手，“那，現在你喜歡吃什麼，爸爸下次請你去吃啊！”
    “爸爸，到底怎麼了？”夏天皺起了眉頭，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夏紀。
    “還能怎麼了？老子請兒子吃飯，天經地義！”夏紀被兒子看的有些狼狽，梗著脖子，粗聲粗氣地說。
    夏天被夏紀的樣子逗樂了，噗嗤一聲笑了，眼睛都眯成了一天縫，從全家桶裏拿出玉米棒放進夏紀的麵前，說：“爸爸，你也吃，我們一起吃。”
    夏紀接過玉米棒，冒出了一句話：“天天，有沒有跟你說過，你長得很像媽媽？”
    “是嗎？”夏天摸摸自己的臉，搖搖頭：“沒有。”
    “很像，真的很像。”夏紀的聲音輕了下去：“眼睛，眉毛，真的一模一樣，連嘴巴也很像。你媽媽當年，可是我們學校公認的校花啊！真的很漂亮……”
    “爸爸，”夏天很不高興的打斷夏紀的話：“你說男孩子漂亮，這個詞用的一點也不好。”
    “哈哈，爸爸說錯了，不說了，快吃，返校時間快到了，爸爸送你。”尷尬的笑笑，拿起玉米狠狠啃了一口，遮住心理升起的鬱悶——夏天長得太精致了，和自己一點也不像，一點也不像。
    自己五大三粗，寬鼻子厚嘴巴，連眉毛都是濃重的一筆，哪裏像了？
    吃過飯，夏紀領著夏天去逛了一趟超市，買了些生活用品什麼的，一直把他送到校門口。
    “爸爸，我走了。”夏天接過夏紀手裏的東西，低著頭說道。
    夏紀伸手想在夏天的肩膀上拍拍，半途把手縮回去，眼神慌亂的四處飄蕩，啞著嗓子說道：“嗯嗯，進去吧，要好好學習，和同學好好相處……”
    千篇一律的說辭，平常都不知說了多少遍，此時此刻卻無論如何也說不下去，到最後聲音都有點哽咽。
    索性閉口不言，父子兩像傻瓜似的在校門口麵對麵占著，各懷心事，沉默著。
    預備鈴的響聲打斷這片刻的尷尬，夏天抬起頭來，目光灼灼地看著夏紀說道：“爸爸，我走了。”
    “哦哦。”夏紀避開兒子的眼睛，從嗓子裏發出模糊的音節。
    夏紀看著夏天拎著大包小包漸漸離去的瘦弱的背影，心髒開始突兀的疼痛，連呼吸都困難起來，腦袋發暈，雙手不自然的握成拳，用了十足的力氣。
    “天天！”
    夏天頓住，不曾回頭。
    夏紀竭力抑製住內心的顫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一些：“如果我和你媽媽離婚了，你怎麼辦？”
    夏天的心被重重撞擊了一下，盡管已經做了很多的鋪墊很多的心理準備，可親耳從爸爸口中聽到這件事，還是有一種被背叛被拋棄的感覺。
    似乎天地間隻剩自己一個人，所珍愛所在意的的人都離自己而去。
    孤立無援，彷徨無助。
    這種感覺很不好，隻此一次，就痛不欲生。
    夏天曾經曆過這種感覺了，沒想到還會有第二次。
    可似乎還有點慶幸，他問的是你怎麼辦？而不是你跟誰？
    是啊，該怎麼辦呢？
    “爸爸，給我一點時間。”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好好想想。”
    很好，語句通暢，不曾顫抖。
    夏天邁開步子，向前走去。
    夏紀看著兒子匆匆離去的背影，那本來就瘦弱的肩膀似乎又單薄了幾分。
    他蹲了下去，死命的抓著頭發，口中罵道：“這叫什麼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