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斷層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4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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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悄無人跡的街道,被黑暗掩蓋了往日的繁華,隻留寂寂無音的空響,卻仍有一道輕微的呼吸聲忽重忽輕,像在奔跑。
    夜風撲上他的麵頰,利威爾喘著氣,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跑出來,是厭惡再次見到那張自以為是的臉嗎,還是嫌棄有那個人所在的地方?那樣的話,像往常一樣毫不留情地將對方踹出門去不就可以了嗎。
    為什麼到頭來……落荒而逃的人,反而是他呢?!
    身體顫抖起來,卻不是因為夜間的寒氣,利威爾像是再也維持不住平日裏仿佛一切都置身事外的表情,咬著牙,嘴唇幹得快要裂開。
    一絲不甘浮上臉頰,他好笑自己對那個人,除了憎恨嫌惡與漠視之外,也會有那麼多仿佛不應該出現在此時的思緒,那些感情像是冬日裏播下的種子,在對方日複一日的澆灌下,在連種子都認為在不對的時令裏自己不可能會發芽的認知裏,那些鮮潤的翠綠的象征著生生不息的希望,卻在某個不經意的時間裏,破土而出。
    這確實是一條十分漫長的道路,這確實是一段漠漠遞延的時間。
    也許,是有些嫉妒的吧,利威爾邊跑邊想,風從領口袖口吹進來,把心髒都吹拂地鼓脹脹的。該稱作是喜歡嗎?利威爾抹了一把額上的薄汗,自問自答,他覺得自己還沒到喜歡上對方的程度,隻是有一點小小的不甘心,很微小很微小。
    這是肯定的吧,就算不喜歡,當一個莫名其妙的人用一種不容置喙的方式突兀闖進你的生命,帶著你前半輩子從沒見過的燦燦光芒,當這種光亮與溫暖失去的時候,就算再怎麼不喜歡,也一定會感到有些不舍與難過的吧。
    利威爾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與調查兵團分部的距離已經夠遠了,他一手撐住牆壁停下來喘氣,劇烈運動之後的一絲潮紅攀上臉頰,他的呼吸聲和心理一樣混亂。
    暗沉的天空不知何時積起了厚厚的烏雲,低氣壓籠罩的雲層向大地重壓下來,隱隱有夏季雷雨之兆。
    他扶著牆往前走了幾步,卻突然有無比熟悉的寒意層層漫卷上來,把他全身上下的關節凍得像要裂開,利威爾抑製不住地抬起頭來,破舊的招牌映入眼簾,被夜風吹得哢吱搖晃,他卻一瞬間像是被雷劈中了,怎麼也動彈不得!
    為什麼他會回到這裏?!王城地下街。
    利威爾的瞳孔有一瞬的放大,那些翻滾的記憶充斥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他對艾倫撒了謊。
    怎麼會不認識呢?利威爾嗬嗬兩聲,算是自嘲。王城地下街的入口,那塊招牌的位置,直至入口處的每一塊磚、每一片瓦、每一條開裂的縫隙他都知道的無比清楚。
    因為腳下與他僅隔了一層磚石泥土的地下世界,是他整整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暗無天日的巨大空間,令人作嘔的非法交易場所,沒有任何規則與製度可以約束的,濫交、殺人、搶劫、被鮮血充斥,是個極盡汙濁的地方。
    他憎恨著地下街,大概同時也憎恨著出生在此處的自己。
    可就是有另一段無比鮮明的記憶衝破了感情的漩渦,徘徊在眼前,耳邊,乃至整個心靈,微風如許輕柔,拂過那些溫潤潮濕的泥土,吹上他的臉頰,於是無數溫柔的、關於飛翔的記憶都一股腦從心底深處,噴薄出來。
    在那塊招牌下麵,往左邊一米的地方,曾有兩個小小的孩子,笑著朝他伸出了手,那些關於同伴的情誼,便深深地紮根在心底。
    風自耳邊穿越過去,他曾清楚地記得自己佩戴著立體機動裝置,在那片巨大的地下空間穿梭自如,身後跟著的仍是那兩個麵容模糊的幼年同伴,活潑的女孩子嘰嘰喳喳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稍顯有些文靜的男孩子隻是看著他們笑。
    他們一起飛越過高低的房梁,穿梭在螻蟻一般的人類頭頂。
    他的嘴唇動了動,四個陌生的字眼就這麼從胸腔裏、心房裏竄出來,像溫柔了一整個夏季的風:“伊莎貝拉……”
    喊完連自己都不敢置信地捂住了腦袋,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把眼前那些不該有的幻象全部從腦海裏驅逐出去,然後一拳捶在旁邊的牆壁上。
    他記得自己從出生開始就一直是一個人,獨自行走,獨自成長,獨自在漫漫長夜之中練習著打架的技巧,獨自在這個汙泥一般的世界裏載浮載沉!他依靠自己的力量成為了整個地下街的混混頭領,他很厲害,可這並不代表他比那些自己打心底裏厭惡的人類高貴多少。
    什麼溫柔的可靠的同伴,根本是無稽之談!
    還有那名為立體機動裝置的戰鬥工具,他可以保證自己從未見過,隻在某個暗沉沉的深夜裏,罕無人跡的巷口邊,偶然撞見一個肥頭大耳的陌生男人將皮帶緊緊扣住了一個女人的身體,勒緊的皮帶扣,極盡妖嬈之態。
    也就那麼一次而已,以至於導致了他在很久之後都還一直以為那個皮帶隻是某種情趣用品。
    可那些鮮明的,穿著立體機動裝置飛翔在房頂與房頂之間的感覺卻那麼清晰可見,怎麼回事?!到底哪裏出了問題?!他明明記得自己一直生活在地下街,可為什麼第一次遇見艾倫的時候,他會出現在希幹希那地區呢?!
    他不知道,他真的什麼也想不起來,好像記憶在那一段時間裏出現斷層,紛亂的思緒堵住了那最重要的一道出口。利威爾痛苦地捂住腦袋,強烈翻湧的感覺讓他情不自禁蜷縮起身子,抵抗著深入骨髓的寒意。
    怎麼了?!腦子裏為什麼會沒有一絲一毫關於那時的記憶?!他死死咬著牙,越是想要知道那段連意識都不甚清明的過往,頭痛欲裂的感覺就愈加強烈,簡直要把他逼瘋!
    一點銀芒閃過,濺落在他抱著頭的手背上,映著天幕亙古不變的慘白月光,刺骨冰涼。
    利威爾茫然地抬起頭,陰暗的天幕上烏雲彙聚積壓成波濤洶湧的漩渦,雷鳴陣陣,仿佛暴風雨來臨的前兆,隨後一道閃電撕破暗沉的穹頂,轟隆劈下!
    整條小巷霎時被照亮,光芒刺進瞳孔裏,他不自在地眯了眯眼睛,巷子盡頭的黑暗卻在不斷擴大。
    細絲一般的雨水淅淅瀝瀝澆在他微仰的臉龐上,水的觸感讓他漸漸平靜下來,可這樣和平的表象並沒有持續太久,利威爾眼神一凜,手指無意識地扣住了地磚,呼吸不覺放得更輕。
    有人。
    巷子裏,除了他,還有人,並且,不止一個。
    他緩慢地站起身,銳利的目光在黑暗中辨別出無數比夜色更加深沉的身影,黑壓壓的一片,逐漸向他圍攏過來。
    ——他已無處可逃。
    “你不去追嗎?”聽見聲音,艾倫抬起頭來,三笠抱著雙臂倚在門框上,歪頭看他。
    艾倫苦笑一聲,向後躺在椅背上麵:“我覺得利威爾說的很對,是我看不清自己的處境,一直都把他當做另一個人看待……”
    三笠挑了挑眉,走進屋來,艾倫以為她會問自己什麼,所以頓了頓等對方開口,可三笠也僅是尋了一個舒服的位置坐下,什麼也沒提,隻是用眼神示意他繼續。
    “其實這樣也挺好,他跑出去了,正好留我們分開,一個人靜一靜……”他用手掌摩挲著臉頰,語氣有些哀傷,“利威爾說的很對,我有時候真把他當做了利威爾兵長,無緣無故的撒嬌和委屈,總是不成熟地想著依靠,一點也沒有顧及到對方的感受……我啊,還真的是一個爛人呢……”
    “原來你還是知道的啊。”三笠嘲道,一句反詰頓時堵得艾倫一個字也說不出。
    她整了整脖頸上的那條圍巾,正色道:“我認識的艾倫,雖然對有些事情的神經一直很粗,卻也從來不會這樣猶豫不決、搖擺不定,像個不成熟的小鬼那樣不敢正麵直視自己的心!”
    她突然站起身走過來,走到艾倫正前方,居高臨下看著對方的眼睛,一臉傲然:“你不一直都是那種想到什麼就馬上去做的熱血笨蛋嗎?!”
    “雖然是笨蛋,但我仍覺得比現在的你要好太多了!不去做的話,什麼都得不到不是嗎?!”輕微的怒意在三笠的話語中堆積,她扶著他的肩膀,似是十分怒其不爭。
    艾倫原本有些灰暗的蒼綠瞳孔裏,漸漸有名為希望的火芒跳動出來,像揉進了一夜璀璨的星光。
    拋棄了迷茫與遲疑,那樣深藏了溫柔希望的蒼綠眼瞳,是照亮了她童年時分那些昏暗的歲月是她想要觸及的,最美麗一雙眼睛。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不強大不心細,甚至還很孩子氣,卻是她曾經想要拚盡全力視若珍寶的存在,不過,這樣的心意,該是畫上句號了。
    “我啊……”三笠的態度慢慢軟下來,似乎在斟酌著用詞,“我當初,怎麼會喜歡上你這麼個性格差勁的家夥呢!”
    “三笠,你……”艾倫顯然是愣住了,怔怔的表情讓她很想就這麼來上一拳,打醒他。
    她歎了口氣,用下巴指指門口:“快去追吧,別讓自己後悔了。”
    艾倫一陣風一樣衝出去了。
    三笠跟出來,原先麵對艾倫時那淩厲果決的氣勢一瞬間就消失地無影無蹤,再也壓抑不住的低沉情緒像黑色浪潮一樣吞噬了她,她的眼瞳裏藏著極深的眷戀與哀傷,注目著那個人的背影在她的世界裏永遠消失。
    此時正巧阿明也在走廊上,看見她的樣子,開口揶揄道:“雖然你那麼說了,但其實心裏一樣非常難過吧?!”
    聽這語氣明顯就是挖了牆腳。
    三笠說不過他,甩過去一個眼刀,轉頭走開。走了幾步又折回來,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隨口問道:“對了,韓吉呢?”
    “她剛剛和我要了你的特別通行證,去皇家私立圖書館了。”
    “什麼?!”三笠的聲音瞬間提高了八度:“你居然把我的通行證給了她……”
    阿明不明所以,像是有些不適應對方的情緒突然來了一個大轉彎:“我看那孩子非常想去的樣子,況且隻是通行證而已,算不上什麼大事吧。”
    三笠無奈地扶住額頭,深深吸了一口氣:“根本不是這個原因,阿明……”
    “那個奇行種小鬼絕對會把圖書館掀個底朝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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