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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4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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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高臨下的將劍架在對麵平靜的望著自己人頸上,黑亮的瞳仁裏看不到分毫的怨氣,反而漾著絲絲笑意,讓執劍的人覺得無所遁形,壓抑住心裏的詫異,竭力用最冷漠的聲音,
    “公主,請您按照臣的意思給您的父王寫信,否則您的性命恐怕不保。”
    望著那人結冰的臉色,和平日沒什麼分別,這個早已預料到的結局一點也不令人驚訝,隻是沒想到的是最後是他親自和自己刀劍相向。霎時間捂著嘴唇笑出聲來,眼睛彎成了月牙滿滿的全是諷刺,不知是對自己還是對他。
    “臣?夫君何必如此見外,妾身的父王不就是您的父王嗎?寫什麼夫君吩咐便是,又如何要動刀呢?”
    一時被這番話噎得無話可說,舉著劍看著那張臉上與平時無異的戲謔的笑容,覺得自己有一刻失去了聲音,良久,才極其緩慢的一字一頓的吐出一句話
    “若你按我說的做,事後我定保你後半生平安無虞。”像是一個承諾,字字千鈞。
    但笑不語,用修長的手指彈開了閃著寒光的劍刃,抬手攏了攏微微散開的長發,略整衣衫優雅地落座,旋即,白皙的手撫過案桌上的上好的狼毫筆,拈過一枝小楷,才一臉疑惑地抬頭望著仍提著劍蹙著眉的人。
    “還請夫君為妾身研墨。”烏亮的眸子裏幹淨的能映出窗外三月的桃花。
    從開始就處在被動的地位,將長劍入鞘輕置於案幾,挽起寬大的袍袖,輕輕跪在席上拿起研石,墨汁慢慢的在硯台上散開,
    聽著那人清澈的聲音伴隨磨墨的細微聲響,念著似乎已經準備了很久的內容
    “懷靖公主再拜父王膝下,一別數年,母妃身體可還安康?”······
    照著那人所念,娟秀的字體一一記下,一封看似平凡的家書卻處處透著玄機,那些不動聲色的話語裏,藏著一個驚天的秘密,好一個險中求勝的計策,斷然不是眼前之人能夠想出的,
    若這信日複一日的寄到自己遙遠的都城,饒是最謹慎的父王恐怕也會心動,沒人能經得起如此大的誘惑。
    書寫到最後,手心發汗筆尖微顫,心裏全是那個國破家亡的的可怕結局。看了一眼專心研墨的人,恍然覺得此刻的歲月靜好,美的讓人不願清醒,筆鋒自如的遊走,泛著墨香的橫折撇奈一字字將自己的父王,自己的國家拉進這個巨大的圈套,誰也逃不掉,唯有低垂的眼中含著決絕的笑意。
    “叩請金安。”
    不覺間天色已暗,一個本應漫長的午後卻因這封信變得短暫的讓人不舍,印上自己的金印,那人才抽走錦帛匆匆的出門。
    依著父王的性子,如此絕佳的機會又怎會浪費?這個機會值得讓自己的父王不顧女兒安危率先撕毀已經名存實亡的盟約。這場本就無法避免的戰爭在不斷的吞並和擴張中,對於兩國來說尤為重要,一旦父王親自統帥三軍,哥哥仍遠在邊疆,自己那個懦弱愚蠢的胞弟會給他們最好的機會挑撥離間,一旦公子商和那幫昏聵避戰的老臣達成共識,就會被晉牢牢握在手心,百年的和平若是建立在如此敵強我弱的前提下,大秦與傀儡國又有何異呢,鯨吞蠶食是早晚的事,晉國君打得好算盤。不過這計策實在是····漏洞百出。
    晉國的謀士不是傻子,安能不知秦王是不會將國事交付於驕奢的公子商的思量再三想出了一個兩全之策。這局棋拚的就是誰走的更徹底。
    聯姻帶來的短暫和平僅僅維持了不足五年,它更像是一個休戰的約定,雙方都在等待著那個對自己來說絕佳的時機。
    隻是,父王,你可想到女兒為你布下的這個局有多麼凶險?你可清楚姬嬴氏的含義?
    在四壁皆為珠簾的高閣之上,看著庭中的桃花開得嬌豔無比,風裏裹著清淡的花香吹進了珠簾,引得一陣叮鈴脆響,在木榻上安然的沏茶,碧色的茶流入皎白的玉杯中,滾燙的茶升起絲絲縷縷的白霧和額角散落的長發糾纏在一起,一切都顯得靜默,佩環叮當,耳邊是那個人極輕的步伐。
    生怕擾了這幅畫似得,不由自主的放輕了腳步,眼前的人確是天下最美最受寵的公主,即便僅用白玉釵挽起長發,一身素白不施粉黛,仍讓人移不開眼,拈起一枚最嬌嫩的桃花瓣輕輕放在淺碧色的茶中,花瓣打著旋兒,讓人不舍得品嚐。
    有點愛上了每隔幾日就和他一起寫信的午後,沏茶賞花,他在一旁磨墨,耳語般念著對父王的叮囑,讓人有了琴瑟相和的錯覺,而自己,瘋狂的沉迷於這種錯覺。一個恍惚,衣袖已將茶杯拂在地上,滾燙的水滴濺在手上,沾著墨汁的手握住纖細的手腕,兩人皆是一驚,抬眼對視,像是要把對方看透,卻在一瞬把手鬆開,故作鎮定的將另一個茶杯端起抿了一口,桃花的香甜並不能掩蓋茶原本的苦澀,淡淡的苦味在口腔裏散開沁入五髒六脾,沁入骨髓。他們就像這杯茶沒了清甜的遮掩,剩下的隻有無窮無盡苦澀,忘記了是哪一年,自己也品著茶賞著新開的桃花,大約是這片桃林第一次開花的那一年吧,隻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自己仍能若無其事飲茶,今生最愛之人卻早已化為塵土。
    又看看對麵自己的公主夫人,不由失笑,不過是政治聯姻而已,七分逢場作戲,既是心知肚明,又何必添上那三分真心,遲早是要分道揚鑣的,不值得。
    夏天倉促的結束了,自從兩國開戰,自己的身份就變得很尷尬,不過好在之前的言聽計從,才沒有淪落到被當做敵國公主對待,仍是作為大司行大人之妻的身份存在,入秋後的天氣一日比一日更涼了,更是再未給父王寄過信,以他們的判斷,又憑什麼斷定大司行能夠成功獲取多疑的國君的信任呢?
    布防圖,前人說得好,沒有舍哪有得,定是將崤山的布防圖故意透漏給了探子。三人成虎,這樣一來,父王定會逼迫他們在崤山決戰。原來大家都在賭,身家性命,乃至整個國家全部都押上,要麼坐擁天下,要麼就一無所有。心下一沉,細算來應是已將前線推進到了崤山吧,為了表現足夠的誠意晉國真是不惜痛下血本,幾個月來損兵折將定然不少。
    “許久未見。”將放在案上的剪刀拿起毫不憐惜的將精心繡製的錦繡山河劃破。布料撕裂的聲音把兩人之間最後的偽裝揭開。
    “你這是何必。”
    “繡不完了,來年再重繡吧。”泛起一抹艱難的笑。
    “我說過我不會要你的命的。”劍眉蹙起。
    “我倒寧可是你親自動手,我還不算是個亡國的女人”
    “算了,我送你回家。”背過身去歎了口氣。
    “回家?這裏就是我的家。”迷茫的看著眼前的人。
    “你不想念你的父王嗎?我送你回去。”
    送你回家,等到戰爭結束我會讓國君仍按貴族的身份待你,好好活下去。
    當年仲秋,戰爭僵持數月,為盡快決戰,國君親自督戰,於崤山陣兵對峙。大司行攜公主間道回國,帶去的不僅有監國公子的胞姐,更有數不盡的金銀美女,雙方在都城簽訂停戰盟約,公子商很欣賞對方的誠意,而遠在前線的國君卻還不知道自己最親的兒子已經將自己出賣的幹淨徹底,為了那個王位。
    深秋,樹上的葉子幾乎落光了,光禿禿的枝椏顯得蒼老而寂寞,早已回國的公主並沒有回到自己的府邸,而是即刻去了國君的近衛營,得到線報的公子商感到了來自這位胞姐的危險氣息,市井間皆傳公主鍾情於敵國大司行,要弑父殺弟將國家拱手贈與大司行姬大人。胞姐自幼隨老將習武,若是趁國君出征而起謀反之意也不是沒有可能。立於階下的丞相分析著,而座上的監國卻擁著敵國送來的美人,飲酒嬉鬧,醉醺醺的聲音說:“別一口一個敵國,一口一個陛下的,馬上這國家就是孤的了。”
    “可是····”雖有反對之意的丞相吞吞吐吐不敢說。
    “哎,不就是一個女人嘛,掀不起什麼風浪,直接殺了不得了。”滿臉的不耐煩之色,“好了好了,沒事就滾,別耽誤孤的正事,”說吧涎著一張笑臉扭頭調笑懷裏的美人“是吧,美人兒。”
    看著上麵稱孤道寡的人,丞相不可聞的歎了口氣,搖搖頭退下了,站在百階石階之上,看著歌舞升平的宮廷,年老的丞相脊背更顯佝僂,國之將亡!
    一身戎裝的公主靜候在宮門外,如此緊急的召見,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好弟弟打的什麼算盤,不好好趁著還有機會享受,反而不安分的幻想著謀權篡位,這姐弟到如今是做不成了。毫無阻攔的進入大殿,沉湎於酒色根本沒有注意到來人戴甲執劍,一臉興味的像在觀賞一場鬧劇。
    “來人,覲見孤竟不下跪,杖斃。”口齒不清的命令道。
    “公子喝醉了,來人,帶公子去寢殿休息。”
    “大膽!孤沒有喝醉,怎麼會喝醉呢?本王可是千杯不醉。”一邊掙紮著一邊又被護衛架著退下去,真是醜態百出。
    將王印置於案幾,頷首示意,侍從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宣布這國君臨走時留下的詔命,國君班師回朝之日之前,懷靖公主代行王權,眾臣無不訝異,國君寵愛公主是遠近聞名的,不曾想竟信任到如此地步。這大秦看來是要變天了。
    將朝中大臣穩住,接下來就是怎麼能讓那群武將心甘情願聽從調遣了,不過這倒不是什麼難事,有的是法子讓他們服服帖帖,自是比迂腐的文官好應付多了,隻說是趕去前線助陣,便能將幾位將軍的口堵得死死的,前日裏送大司行大人回國的人已回複,想必此番若是親自去了前線定能再見,心中不禁期待。
    幾乎所有的名將都被派至崤山與國君親自交戰,這場決戰雙方都打的足夠有誠意,沒人能想到,王位繼承人,公子羽會率領三千輕騎單刀直入,迂回數百裏,目標直取大軍後方,兵貴神速,卻有人更快,在他們的行進路線上伏擊,公子羽中流矢亡於陣中,立於山坡上身披霞光的身影,卻是有著和國君驚人相似的眉眼的公主殿下。那雙沏茶彈箏的素手此時正握著弓,弓弦還在顫動著發出嗡鳴。隨即未做停留,便長途奔襲至邊界,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還以為是突襲成功的公子羽的軍隊從中軍衝出來,誰知竟是伏擊完畢後作為先鋒的近衛營。一時軍心大亂,棄甲逃亡者不計其數,大司行竭力幫助將領穩住陣腳,將不聽從命令自行撤退的士兵就地處死,即便是這樣,也再也不能挽回潰敗的局勢,整個原野頓時伏屍百萬血流成河,天邊的火燒雲紅的和鮮血染紅的大地連成一片,一片腥紅中,刀劍的寒光變得無法察覺,直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太熟悉了,她沏茶的樣子,她寫字的樣子,她為自己掌燈的樣子,隻是第一次見她瀟灑的揮劍殺敵的樣子,臉上濺上鮮血,有種淒絕的美。他還清楚地記得那日在大殿之上,她巧笑嫣然“陛下,懷靖傾心於大司行大人。”
    明知這個諾大的布局裏自己是最為精巧的一環,可卻在歲月癡纏裏再辨不清情深緣淺,那個像極了亡妻的身影,就連彈琴時哀愁的眼神都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都說大司行大人不戀風月,一心已奠早逝的妻子。的確,起初那個秦國公主的身份讓他避而遠之,那後來呢,怕是他自己也不敢去推測那個可能,那雙靈動的眼睛仿佛能洞穿自己一切巧妙的偽裝,明知一切都是互相的試探與誘捕,這種利益局勢下怎麼會有真心,卻仍飲鴆止渴般的留戀著關於她的一切,驀然發現這都不再與所謂的悼念亡妻有半分關係,自己已經不顧禮義,不可救藥的愛上了這位心懷不軌的公主,用劍逼迫她寫誘騙父王的信,自己又何嚐不想真的一了百了的拋下家國大義與她一起在桃林裏悠然一生,這場勝負,誰做國君對黎民百姓來說真的很重要嗎?他們隻求戰爭盡快結束,至於向誰朝貢納稅,秦晉又有何不同呢?先生大儒們教導的忠信禮義全成了廢話,多想,能做個遠離廟堂的匹夫,可惜那樣就見不到她了,今生我背信棄義,背負亡妻,叛離國君,定是百世不得輪回了,那就讓我保你今生無虞吧!從今以後你仍是萬千寵愛的公主,享受萬人之上的榮耀,我願意用我和我的國家來換你的平安。好好活著吧。
    五年前,大殿內,公主,公子徵,還有最受信任的幾位將軍低聲交談著,晉國要求聯姻,這是一個休養生息的好時機,但按照兩國如今的擴張趨勢,不過幾年,聯姻就會形同虛設,盟約也會變成一張廢紙,他們需要的是,如何在那場注定的較量中最終獲勝。
    “聽說大司行大人是個十分癡情的人?”公主戲謔的看向兄長“那就賭一賭好了。”
    “賭什麼?”
    “就賭我們的大司行大人舍不舍得為了江山舍了美人。”
    號稱百萬之師的軍隊被徹底擊潰,殘餘兵力後撤百裏,大司行以及半數將領均在混亂中陣亡。
    僵持近一年的戰爭終於以一種出乎意料的速度倉皇結束,從此晉國一蹶不振,被逐漸強大的秦蠶食吞並。後秦國君亡,公子徵繼位。
    當年冬,崤山大戰的功臣懷靖公主接受了最高的封賞,成為了最炙手可熱的人物,公主府邸門前車水馬龍,公主喜愛桃花,從門前幾十裏外都植滿桃樹,隻是入冬了,再想奉迎公主也不可能讓桃樹在冬天裏開花。年關將近,大雪落滿了桃枝,遠看竟像是開了一樹雪白的花。
    終是看不到明年的桃花了。我已出嫁,本應忠於夫君,終於夫君的國家,卻為了母家讓自己的國家滅亡,如此滔天的罪過世間難容,我一個失德失貞的女子有何臉麵存活於世?
    這一賭,終究沒了輸贏,負了大好的時光,卻空成全了別人。
    臘月十八,懷靖公主在府中自縊,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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