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小院。
    石桌兩杯熱氣騰騰的茶，貓咪舒服地躺在陳蓉懷裏眼眯成了一條縫。
    陳蓉態度不像之前強硬還帶著歉意：“慕先生，原諒我不能告訴你他發病的因由，這是我們的職業操守。”
    “不。”慕白才感到抱歉，“是我唐突了，陳教授，您叫我慕白就可以了。”
    陳蓉含笑打量他：“長這麼俊，很多女孩子喜歡你吧？”
    慕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弄得頗不好意思。
    “陳教授……”
    “叫我陳姨吧，Ivan也是這樣叫我的，對了，我喜歡叫他Ivan。”
    “陳姨。”
    兩人之間的氣氛一下好多了。
    “你也知道Ivan今非昔比了，萬一他的事泄露出去不知道會造成什麼樣的轟動，記者會窮挖Ivan的隱私，那對他造成的傷害是無法想象的。”
    慕白想開口，陳蓉搖了搖頭。
    “他沒有見不得人的過去，他隻是一個……可憐的孩子。”
    慕白明白了，陳蓉守口如瓶不僅源於一位心理醫生的職業道德，更是為了保護邵俊。
    慕白忽然感到一陣後怕，如果不是對方品格高尚，如果她將這些隱私賣給媒體可能真的會毀了邵俊，慕白頓時對這位可敬的長輩從心底感激。
    陳蓉輕輕歎口氣，但凡還有一點良知不會再忍心去傷害那個孩子……
    “當年他的病並沒有好。”陳蓉撫著小貓的脊背，“心理的創傷往往更難愈合，特別是他們童年期遭受的傷害，對其一生都會形成可怕的影響。”
    當年發生那件事，Ivan才六歲……
    慕白想起邵俊發病的樣子，心一下子刺痛了。
    “當年他之所以不再發病是因為他自己把那段痛苦的記憶封存了，但那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痊愈。”
    “封存記憶不是忘了所經曆的事情，而是人潛意識裏的一種自我保護機製，Ivan在極度痛苦的時候自發啟動了這種心理幹預，”陳蓉沒有危言聳聽，“否則他已經被毀了。”
    慕白臉色微白：“有辦法治愈嗎？”
    “目前心理學這塊，可以人為的采用電擊療法刪除痛苦記憶，成功的例子不在少數但都伴隨著一定程度的腦傷害。”
    慕白不能接受：“還有其他辦法嗎？”
    陳蓉抬頭看著他，緩緩點頭：“讓Ivan接受自己經曆的一切。”
    這個方法說起來容易，其實最難……
    “小俊怎麼會突然發病？”
    陳蓉給他打一個形象比喻。
    “他之前把那段痛苦記憶關進了黑暗的角落，但是某個相似的契機意外觸動了閥門，讓封存的不好記憶湧了出來，這是他發病的直接原因。”
    “您是說，相同經曆的人讓小俊回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陳蓉眼睛裏有讚賞：“不一定是相同，更可能是某些相似的點或者痕跡。”
    某些相似的點，或痕跡？慕白沉思。
    陳蓉把茶遞給他：“這段記憶釋放出來對Ivan來說不完全算壞事。”
    慕白不明白。
    “你剛才跟我說了他發病時的情況。”陳蓉提醒他，“你回想一下，是不是跟他小時候發病有些不一樣？”
    慕白細想了想那天的情形，猶豫著開口。
    “他好像……沒有攻擊別人？”慕白記得趕到臥室前，有兩個女傭先跑過去還尖叫了，但邵俊沒有攻擊她們。
    “對，Ivan的情況在好轉。”陳蓉又感到疑惑，“他的情況原本應該更好。”
    時間擁有讓傷口愈合的力量，心理創傷也是一樣，可Ivan的情況卻算不上好。
    “他這些年過的不如意嗎？”
    慕白有些難以啟齒，還是如實地將邵俊的情況跟她說了。
    “恕我直言。”陳蓉竟然有點生氣，“您父親的行為非常不合適，Ivan是他的晚輩，他連對一個晚輩的耐心都沒有？”
    慕白也感到羞愧，他爸對身為繼子的邵俊確實一點都算不上好。
    陳蓉也知道是在遷怒於人：“幸好他有個好哥哥。”
    慕白更羞愧了，他沒有幫上邵俊什麼。
    陳蓉看穿他的想法不由一笑，這個年輕人倒是比他父親強上百倍：“其實這次Ivan發病，或許是一個他痊愈的機會。”
    “真的？”慕白眼睛亮出驚喜的光芒，“請您務必幫他。”
    陳蓉失笑：“真正能幫到他的，是你。”
    “我？”慕白被弄懵。
    “嗯。”陳蓉掛著柔和的笑意，“你對Ivan來說，是一個特別的存在。”
    “小俊的確依戀我。”
    “知道我為什麼記得你的名字？”陳蓉抿唇微笑，“他的母親跟我說，他發病的時候隻認得出你，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含義嗎？”
    慕白隻能搖頭，陳蓉又問他：“那你知道Ivan自閉過嗎？”
    “自閉？”慕白驚訝了，他完全不知道！
    陳蓉看向了遠處：“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很安靜，不吵不鬧，不說話不理人，呆呆的，你講什麼做什麼他都沒有反應，好像與這個世界隔絕了。”
    慕白心裏難受得像被什麼堵住，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認識邵俊的時候邵俊不是這個樣子，盡管那時候他性格偏激但不是這個樣子。
    “從那時候起Ivan就把自己關進了黑屋，他拒絕外麵的一切，誰都走不進他心裏。”陳蓉也很難過，“但是，你是他打開的那扇門，他站在陰暗的黑屋裏向你伸出了手。”
    慕白隻是想想那個場景，心中就難受無比。
    “因為你他嚐試著接受陽光，隻有你……才能救他。”
    “我該怎麼做？”
    “把他從那個黑屋帶出來。”陳蓉給他解釋，“讓Ivan坦然麵對自己的過去。”
    “我能做到嗎？”慕白不太敢相信，“小俊甚至一點過去的事都不願意告訴我。”
    陳蓉完全沒有料到這種情況，怔了好久方歎息：“恐怕是太在乎你了……”
    兩人一時沉默……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但是如果連你都做不到的話，沒人可以了。”
    “嵐姨呢？”慕白下意識問。
    “她？”陳蓉眼中有著惋惜，“曾經有這個機會……”
    慕白沒說話了，連他也能感覺到邵俊和嵐姨之間越來越疏遠了。
    “可是陳姨，我還是不知道怎麼辦？”
    陳蓉說的更具體些：“先試著讓Ivan跟你坦白吧，但是我要提醒你。”陳蓉麵色凝重起來，“不要逼他，否則他會受到更深的傷害。”
    “我記下了。”慕白鄭重點頭。
    陳蓉也點點頭，希望Ivan能夠走出陰影，他太不容易了……
    有一件事慕白一直耿耿於懷：“為什麼小俊發病的時候會傷害自己？”
    陳蓉怔了怔，反是問他：“他父親的事你知道多少？”
    “嵐姨說過一些，我隻知道小俊好像被他父親虐待過，他小腹那條疤……大概是他父親造成的？”
    這是猜測，無人證實。
    陳蓉沉默不語，如果隻是虐待的話，就好了……
    “Ivan心裏充滿憎恨，憎恨他的家庭、父親甚至自己，但是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是，在這股強烈的恨意下潛藏著的深深自責跟否定。正是這種極端複雜的情緒讓他產生了自我毀滅的傾向，這種傾向在發病時表現出來的就是自我傷害。”
    慕白聽得心驚膽戰，正欲多問。
    “你不需要深究那麼多，等他把一切告訴你，你就知道了。”
    慕白隻得點頭，向她告辭。
    陳蓉抱著小貓送到門口，突然想起來：“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見見他，這對他的病情或許會有幫助。”
    慕白聞言大喜：“好，我一定將他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