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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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雲昊川有點生氣。
壓不住惱火的生氣。
這點是很難得的,要知道雲昊川長那麼大,除了年少輕狂不知人間疾苦的那段人生,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像現在這樣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了。
原因是柳爺給了他一份貼身侍從的工作並很快讓人在他麵前呈上了一張據說是賣身契的東西,雲昊川說過了,這裏的文字,他一個都不會認,為防被人坑,雲昊川把那張賣身契給已經證實就算記憶格盤還是會認字的雲隱替他翻譯成口語,確定是隻簽一年,沒有添加其他可疑的附加條款才接過柳爺親手遞過來的印泥準備按手印——
問題出現了。
雲隱趁雲昊川沒有提防,動作迅速的搶過他手中的印泥把自己的手印按了上去。
“人是我打傷的,跟我哥沒有任何關係,何況我和我哥本來就像是一個人,這個賣身契我來簽也一樣。”
雲隱倨傲的直視柳爺的眼睛,挑釁意味極濃。
柳爺挑挑被修飾得很是精致的柳葉眉,不生氣但也不客氣:“小弟,你和你哥長得再怎麼像也還是兩個人,我可沒說過要在自己身邊放一個野獸那麼危險的人物來伺候自己——若是你真的那麼想伺候人的話,相信喬掌櫃會很高興你去他那裏的。”說著,有意無意的拿目光瞥瞥一邊熱鬧已經湊完還舍不得離開的喬掌櫃。
雲隱目光沒有半分動搖與柳爺對視,隻是眼裏的神色越發深沉晦澀,仿佛蘊含了即將發散可以摧毀一切的強大破壞力的狂風暴雨,而在一些人的眼裏他更像是盯緊了自己仇敵隨時準備發動最爆裂攻擊的猛獸。
雲昊川保持著接過印泥的手勢,一臉呆滯的盯著擅自做主的雲隱看了半天,直到雲隱與柳爺之間氣氛劍拔弩張,才一副如夢初醒的恍然模樣,靜靜的從雲隱手中抽走那張賣身契。
冷笑。
然後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從容的將那張賣身契一點一點撕成碎紙屑,攤開掌心讓那紙屑落了一地。
非常不可思議的,雲昊川除了嘴角掛著冷笑,臉皮上其他部位居然能夠做到沒有半分牽動,他對柳爺說道:“都怪我不小心手滑那麼一下賣身契就沒了,麻煩柳爺另外再去準備一份吧。”
眾人瞠目結舌!
“哥!”
“你還知道叫我哥?”無視雲隱臉上的著急,雲昊川臉上的冷笑咧得更大也更冷,甚至冷到猙獰的程度,“知道叫我哥是不是就該聽我的?還是你已經不打算認我這個大哥了?我有說過需要你來擅作主張嗎?沒有吧?虧我難得大發慈悲,打算犧牲大我成全你這個小我,你怎麼就這麼沒眼力,就知道給我搗亂呢?”
雲隱被說得臉色發白,哆嗦著雙唇已經無法言語了。
自己有時候就是個驢肝肺,雲昊川了解自己這一點,很了解。
他知道雲隱那麼做完全是出於對自己本身利益的考量,知道雲隱是真的把他當成自己重要的大哥來回護,就像雲家普遍會有的護犢子情結一樣。
偏偏,雲昊川不需要雲隱的這種維護,一點都不需要。
從一開始,打算找工作就是建立在盡快找到人把雲隱這個記憶格盤的燙手山芋轉手的前提下進行的,雲昊川並不是雲隱真正的大哥,原來的雲隱甚至不認識雲昊川這個人,目前雲隱所經曆的不過是一個算不上惡意的騙局,雲昊川就是那個騙局的促成者,可是,短短數天的相處下來,雲昊川發現自己已經開始把兩人的兄弟關係當真了……也許從一開始有“雛鳥情結”的就不隻是雲隱,還有自己,所以今天自己才會表現得那麼反常做出那麼多平常的自己絕對不會做的事……這絕對不是個好現象。
雲昊川本來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雖然可能終其一生都必須留在這個世界生存,但也不排除終有一天自己能夠回去的可能性,他沒必要在這裏欠下隨便誰的恩情……最好是跟任何人都不要有太深的牽扯……尤其是與雲隱之間。
若有所思的柳爺摸摸下巴,最後還是讓人給雲昊川從新擬了一份賣身契,這回,雲昊川沒有讓雲隱替他看就直接按下了手印。
接下來,雲昊川與雲隱之間的關係陷入冷戰是完全可以預見的。
而盡管雲隱與雲昊川在冷戰中,雲隱依舊接受了柳爺不知出於何種心態提出來的讓他在風月樓做賬房打雜的提議。
盛夏,天氣熱得惱人,風月樓卻很涼爽。
一方麵是因為樓內通風極好的裝潢設計,一方麵則是因為風月樓的老板柳爺是個很奢侈的人,不惜花費重金讓人從遙遠的北大陸找來了可以保持數年不化的千年寒冰鎮宅。
對於雲昊川而言,在風月樓做事最大的好處就是柳爺讓人給他新作了兩套工作服,畢竟是有頭有臉的人,柳爺當然不會讓自己的貼身侍從穿得上不了台麵,於是,雲昊川幸運的告別了自己廉價買回來的粗麻布衣,身上因為不適應那種布料而引起的紅疹也很快消了下去。
但是,雲昊川懷疑就算是在這種相對舒適的環境下,自己有可能中暑或者得了熱感冒……不然這兩天不會總是覺得胸口發悶。
另一方麵,他和雲隱已經三天沒有說過一句話了。
看來自己說出那些話真的讓雲隱心裏很不舒服,不然以雲隱先前那種接近戀兄情結的行為模式不可能會連著三天無視自己,就算同住一間屋子同吃一桌飯同睡一個炕上還能一言不發。
現在雲昊川下意識和雲隱說話的時候,雲隱也隻是給他一個不冷不熱的眼神,沒半點要接話的意思。
雲昊川突然意識到,原來自己的臉在目無表情看人的時候,會讓人覺得很欠揍。
雲昊川有那麼幾次差點忍不住動手揍雲隱了。
——沒有顧慮他的想法自作主張的雲隱本身就有錯,自己說真心話有什麼不對了?他不過是提前把該說的話隱晦的說了出來給那傻貨提了個醒,讓他不要真把自己當成可以依靠的大哥,這樣做無非也是為他好……他憑什麼就一副自己欠了他的模樣看人?
——要說欠,他下輩子才是真的欠了自己呢……
嘖,一想起雲翳,雲昊川心情更不好了。
盡管臉上木木的看不出任何情緒。
“誒誒,我說你,這兩天怎麼都不開口說話了?讓你做什麼就一聲不吭的去做什麼……你是不是也要變得無趣了?”
如此抱怨著的柳爺正慵懶的半躺在靠窗台放置的貴妃榻上,左手肘撐在窗台支住臉頰,右手正有一下沒一下晃著手中精致的白瓷酒杯,斜眼打量抱著酒壺等著給他斟酒但明顯心不在焉的雲昊川。
窗外是一個很大的湖,墨綠的湖麵昭顯湖底之深,遠處有山倒映其中,正午的陽光正豔,風過時帶起粼粼波光。
此刻的雲昊川正看得出神,冷不防柳爺開口,給驚了個咯噔。
目光轉回,雲昊川直勾勾望進柳爺眼裏,就是沒有說一句話。
今天這趟出行,完全是柳爺心血來潮之故。
這個從第一眼見到就讓雲昊川感覺像個妖孽的人,今天還很難得沒有上妝。
素顏的柳爺更像個麵容俊秀、身材高挑的弱質書生,除了那時不時冒出來的似笑非笑的神情還有幾分妖孽的影子,雲昊川很好奇這樣一個放現代就是偶像派的人怎麼會喜歡把自己打扮成……人妖?
——嗯,大概就是所謂的“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即使麵前這人表現出一副無害的樣子,雲昊川還是能用自己微妙的第六感察覺到,這男人,不比生氣時的雲隱安全。
“喂喂,爺在問你話呢!就這麼看著你爺發呆,就算你告訴爺是被爺的美貌迷住了,爺也不會因為高興而饒你一命的!”
柳爺笑吟吟說道,沒有半點不高興的意思,反而像是在等雲昊川說出些什麼話來反駁自己借以尋得樂趣。
“要給你斟酒嗎?”
雲昊川開口,答非所問。
柳爺嘴角抽搐一下,笑臉有點僵——他手中的杯子還有半杯沒喝完的酒水。
雲昊川神情故我的冷淡。
“連你也變成無趣的家夥了啊……”有點賭氣,柳爺仰頭飲盡杯中的酒,抬手,示意雲昊川斟上,“這樣可不好……真是不好。爺留你是因為你有趣,你要是也變得無趣的話爺留你就沒有任何意義了……你是不是還在煩惱你那個弟弟的事情啊?”
雲昊川和雲隱現在關係有多冷,在風月樓裏麵有目共睹,再加上兩人長了同樣一張臉,早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無聊一點的客人甚至拿兩人什麼時候能和好這事做了一個小小的賭局,隻是這兩兄弟並不知道——或者說,兩兄弟裏麵大概隻有雲隱一個人發覺到了。
雲昊川眼底表情有一瞬間的鬆動,但很快回複波瀾不驚,柳爺差點以為那一瞬的動搖隻是自己的錯覺。
好像發現什麼好玩的事情,柳爺笑容深了幾分:“話說,你那個弟弟……”
“跟柳爺無關,不是嗎?”雲昊川截斷話頭,“我們不過是柳爺的下人,不勞您過度關心。”
柳爺被噎著了。
冷哼一聲,再次仰頭飲盡杯中酒,起身,臉上隻餘冰冷的倨傲:“真是無趣……”隨手把空杯扔到榻上,“這麼無趣……回去了。”
雲昊川一言不發,放下酒壺,跟在柳爺身後保持兩步遠的距離。
出了酒樓,猛烈的陽光打在身上,雲昊川感覺有點恍惚。
——今天的天氣有點好過頭了……
雲昊川微微皺眉,不緊不慢的走在柳爺身後。
聽說這個柳爺身邊跟著的那六個人是柳爺的貼身侍衛,平時柳爺出門,不管遠近都會把人帶上,唯有這次,柳爺隻帶了雲昊川一個人,雲昊川覺得這個柳爺有時候真的很奇怪。
——竟然會覺得自己這樣的人有趣,腦子進水了吧……
“……雲隱?”
陷入奇怪思考模式的雲昊川聽到有人在叫雲隱,下意識往聲源看過去——
那是一個自己沒見過的麵孔——好吧,在這地方,大概除了雲隱以及秋江的前世那個不知道叫秋什麼的人的臉之外,就沒有什麼人是雲昊川見過的——修眉長目,小臉,寬肩,窄腰,長腿,普遍的帥哥類型。
首先判斷,這個應該是雲隱記憶格盤之前的熟人並且可以判斷沒有惡意。
然後,雲昊川扭頭去找雲隱。
但是,周圍沒有一個類似雲隱的人影,倒是發現他沒有跟上的柳爺非常不耐的停下來衝他叫囔:“喂喂,自己的主子要走了,你停在那裏發呆是想怎樣?”
雲昊川張口,剛想說些什麼,一個胳膊被人用力的抓住了。
被一股蠻力強硬的拉住轉了個身,麵對麵,雲昊川看見抓住自己的是剛在在人群裏叫了“雲隱”的人。
雲昊川恍然想起,雲隱和自己用的是同一張臉。
緊接著,那人開口說了句很奇怪的話。
他說:“雲隱,你不是死了嗎?你怎麼會在這裏?”
那人說著這樣的話,神色也非常奇怪。
就好像他期望雲隱真的死了,又好像希望雲隱還活著。
無法判斷敵友。
雲昊川夾著防備的眼神把人認真的上下打量一番,用力才能推開那抓得自己胳膊隱隱作痛的手:“不好意思,你認錯人了,我不是雲隱。”
那人怔了怔,似乎被雲昊川的話給刺激到了一樣,顯得有些失魂落魄——仿佛覺得雲隱不在了是一件可能會天塌的大事。
雲昊川被這人莫名其妙的態度給搞糊塗了。
“你……你怎麼可能不是雲隱?你明明就是雲隱……”
那人喃喃說道,那模樣讓雲昊川懷疑自己要是再說些什麼關於雲隱的事來刺激他的話他會直接發瘋。
“喂,把自己的主人一個人晾在一邊,自己卻在和舊識敘舊,你這個侍從好大的膽子啊!”
轉回來的柳爺一手扣在雲昊川肩上,磨牙陰笑以顯示自己的極度不滿。
“我不認識他。”雲昊川淡定的回答,並且淡定的一甩肩膀,把自己的肩膀從柳爺手中解救出來,再令柳爺看著牙癢癢的一臉淡定的揉了揉被抓過的肩膀,借以表示自己不喜歡肢體接觸。
“不認識還能為了他把自己的主人晾在一邊?”柳爺表示這種話完全沒有說服力。
“他說我和他認識的人長得很像。”雲昊川頓了一下,習慣性的直勾勾看進那人眼裏,問道,“雲隱是誰?”
柳爺驚訝的望向雲昊川,眼裏是明明白白的疑問——他記得雲昊川的弟弟的名字就是雲隱。
那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已經有點不能自拔,被雲昊川問起,擺出了一張受到驚嚇的臉,雲昊川以為這人可能真的會被自己刺激到瘋的時候,那人卻很快恢複了正常,隻是望向雲昊川臉上的目光幽深渺遠,像是透過雲昊川的臉使他回望了千年的歲月,懷念、悲傷、愧疚……各種情感糅合,最終也就化成了一句話:“雲隱曾經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和他長得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