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半城華府半囚籠  第一百四十一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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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
    隨著重山輕聲一句,兩人最後一步,邁出地道,沐浴夕陽之下。
    滿眼蒼翠,山脈連綿,夕陽萬頃,重山與蘇夕言怔忡半晌,才回過神來。
    此處,竟已是雲墟後山了。
    兩人自天元樓地道依綠綢所示沿地道一路盤旋而下,才發覺本已甚是寬敞的天元樓原是前後兩層構造,後部密道因地方狹窄,修不了太多密道,卻是處處機關,層層玄機,稍不留心即是毒煙、飛箭、滾石、陷阱,與不知何年何月葬身其中的森森枯骨。還是兩人經過其旁時偶有所察,真實機關,怕更是數不勝數。有了綠綢指引,重山都差些一腳踩下石階機關,若沒有,兩人要想身軀完整地走出地道,簡直癡人說夢。
    好一會兒,兩人吸一口氣,回身。
    幽深暗道,瞧不見盡頭,終是走出來了。
    隱蔽在群山之間的密道出口,是為僅可一人通過的四方石砌洞口,尤其一塊綠色錦帕係在邊上樹梢,生怕二人錯過一般,打了個漂亮的結,十分醒目。
    重山與蘇夕言心領神會,細細瞧了瞧石砌洞口兩側,撫過厚重石板,指尖凹凸有別,果真尚有機關。
    得到蘇夕言首肯,重山立於洞口正中,雙手齊出,幾乎同一時刻,按下兩邊石板左右共計八道凸處。
    輕不可聞的接連四記聲響,兩兩一對,節奏一致,自石板之後傳來。隨之石板咯咯而動,竟自地下徐徐升起三道尺厚巨門,自裏而外,相隔半丈,一道接一道,將暗道徹底封死。
    這一來,即便擅闖天元樓之人尾隨兩人而來,未死在暗道之中,亦絕無可能逃出暗道,更別提追殺兩人了。
    至於天元樓那頭。
    重山與蘇夕言對視,目光同樣的了然,亦同樣的疲倦,一時無話。
    天元樓也好,天元宮也好,雲墟城也好,從此之後,便與他們再無瓜葛了。
    從此,怕也再無雲墟城,或說原本的那個雲墟城了。
    付雲中留了保重的字條,如今看來,雖抱了引兩人回天元宮的心思,卻是真的做好兩人就此離開雲墟,不回天元的準備,是真的在告別兩人,相見無時,各自保重。
    即便引了兩人回天元宮,從頭到尾,重山與蘇夕言的所學所精,可算是完全不曾派上用場。說來,還多送了重山一條……
    蘇夕言瞥了一眼重山的大紅褲子,終於沒忍住,笑出了一聲。
    威風赫赫,大義淩然的重山當即被條紅褲子折煞,赧然道:“別笑,至少重明還送了我條褲子穿。”
    蘇夕言還是無聲笑。
    想到什麼,重山又道:“重明曾說要送我們禮物,那幾個紅木箱子便是他故意不上鎖,叫我們隨意拿取的,裏頭好些金銀珠串,你若喜歡……”
    蘇夕言點頭:“可你我都不願拿取曆代青尊的遺物。那是他們的遺物,更是他們的遺願。”
    頓了會兒,重山再次開口,語聲沉悶:“你知的,就因如此,重明才叫我們拿取。叫我們在那些遺物被賊人盜取,遺願被玷汙之前,替他們,也替他自己……”
    說著,停頓。
    重山並未看向蘇夕言,而是遠眺群山,目光深沉,閃著晶亮,說不上是沉湎,還是無奈,還是挫敗,還是悲苦,還是終於鬆下了一口氣,卻終究沒能救回一個人,更沒能挽回一顆心:“可你願意紅男綠女,結發一生的人,不是我。”最後三字,微帶顫聲,重山吸一口氣,繼續道,“那個人,不會回來了。”
    蘇夕言低頭不語,神情平靜,眼圈泛紅。
    忽聽見重山恨聲一嘁,重重一跺腳,頓時驚起煙塵一片,蘇夕言忙拉住轉身欲走的重山:“山你要去哪兒!”
    重山大罵般道:“對!他跟我搶你,他死了我才痛快!我還說等完事兒了再跟他堂堂正正比一回看你會選誰!他不是重明了可他就是重明他與我穿一條褲子長大一起挨餓替我受罰還從直腸呆子變成了歪脖痞子!我怎可能眼睜睜瞧他去死!!你不去救他,我去!!”
    蘇夕言被罵得有些懵,順著重山目光看去,正是紅石峽,葬劍塚。
    付雲中不在天元樓,會去的地方,隻剩葬劍塚了。
    重山又欲走,被蘇夕言死死拖住胳膊。
    蘇夕言同樣大罵道:“雲墟重字輩第六十七名弟子,重山!”
    重山被震住。
    蘇夕言繼續大聲道:“從此,再無雲墟城,再無重字輩,再無重山!”
    重山怔怔看著蘇夕言。
    蘇夕言淚落雙頰,愈發狂吼一般道:“重明去葬劍塚送死,就是為了再無重明,再無重山,再無青尊,再無雲墟,你懂不懂啊!!”
    重山被狠狠罵醒,呆立當下。
    “你若明白他,就不要去阻他了。”蘇夕言哽咽,語聲平靜下來,吸一口氣,“你不再是重山,世上也不再有個叫做重明,需要你去救的人。他壓根就不想利用我們,就是因為,他想送我們走,送我們與喚作重明的這個人,喚作雲墟的這座城,再無牽絆。他絕不願,看著我們再為他送死的。”
    好一會兒,重山眼底驟而發燙,抬頭看天,強忍淚水。
    蘇夕言抬了雙手,捧住重山的臉,泛著淚光的溫軟笑意:“山,你有沒有發現,我身上,少了什麼東西?”
    此番話題一轉,重山一愣,打量蘇夕言,發現得卻是快:“你鬢上的發簪……”
    “重明送我的那兩支。你知我倍為珍惜,隨身不離的‘飛雲’與‘遊紅’。”蘇夕言點頭,“我不曾拿取青尊遺物,反是將那兩支,也留在紅木箱子裏了。”
    重山頓時想起發現暗道之時,蘇夕言一手將褲子交予重山,一手輕撫雲鬢,整理簪釵,語中淡淡的決意。
    便是那時候,蘇夕言將兩支簪釵取下,悄悄留在了紅木箱子中。
    “那是重明困苦之時拚力為你做的,如今也隻剩那兩支作為念想,你又何必……”重山急了。
    誰都知道,蘇夕言行動之間,發髻上總是一支白玉嵌碧流雲簪,一支紅瑪瑙珍珠雙頭釵,簡潔素雅,流蘇點綴,形製別致。
    白玉嵌碧流雲銀簪,喚作“飛雲”;紅瑪瑙珍珠雙頭釵,喚作“遊紅”。
    當年,蘇夕言與重山決意離開榆林,付雲中盡其所能,選了能負擔的最好的珠翠銀料,大半個月沒日沒夜,終是出了兩把簪子,一把釵子,一件腰飾,趕在蘇夕言離開榆林當天送與了她。
    不算頂華貴,卻是蘇夕言,乃至全部晚來風的姑娘都極少見過的精細、美妙、別出心裁。
    付雲中雖不至流離失所,亦居無定所,勉強飽肚,還要照養一個小飛聲的困苦時候,能出這四件,已是極為不易。
    至今重山都能想起,那些時日裏付雲中黑著的眼圈,咧著的嘴角,酸著的雙眸。
    不但是熬夜熬得心力交瘁,更是為再別摯友的哀痛。
    “他明著是送我,是為我離開而哀傷,可裏頭至少有一半兒是為的你。另一把簡簪和腰飾,紋飾明淨,颯颯英風,可不就是專為你做的,虧你還喜歡得緊,私藏著不舍得用。”
    聽到此,重山也笑了,又皺眉:“可……”
    蘇夕言搖頭,拍了拍重山的臉。
    貼在重山麵上的掌心溫暖,指尖卻涼。一道而來的是蘇夕言寧靜中猶帶輕顫的語聲:“重明叫所有人選。也是在叫我選。”
    重山目光一亮。
    蘇夕言直直看著重山。眸底尚留些許淚痕,終是不再哭泣了。
    “山,我想明白了。能夠與我相伴一生,願意陪我白頭偕老的,隻有你。”蘇夕言淡淡道,“我留下簪釵,不是為還重明對我的好,而是放下了我的心。”
    重山同樣直直看著蘇夕言,目光震顫,不敢置信。
    蘇夕言終不如當年嬌媚了。
    離她最美的時候,亦是重明最後一次喊她“蘇蘇”的時候,已經過去整整十二年。
    蘇夕言,卻還是那個蘇夕言。
    照舊芙蓉含春橫秋水,道一句:“山,我選了你了。”
    重山大吸一口氣,驚詫、驚怔、驚喜,終是緊擁蘇夕言,要將蘇夕言捏碎一般,伏在蘇夕言肩頭,忍不住身軀顫動,抽泣出聲。
    瞧著個大男人落淚,顆顆滾燙,大滴大滴,落在蘇夕言頸項、肩頭,蘇夕言本想笑他幾句,未出口,已同樣落了淚,隻更燙、更大滴大滴。
    相擁而泣。
    夕陽斜照,分外溫暖。
    籠罩悲泣,卻笑著的兩人。
    從此,再無重山,再無夕言,再無重明,再無雲墟。
    群山蒼翠,雲淡天青。
    洋洋天下,重歸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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