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半城華府半囚籠 第一百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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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子沒命地跑。
幸而沿路有雲墟同門相護,才叫他得以一口氣奔到榆林城裏,與師兄弟們彙合。
喘著氣交代了事情經過,告知青尊留下無字錦囊的意義,眾師兄弟各自相視,豪情頓起。
新一代青尊,任由他們選。
連師父師叔們都已首肯,他們決定怎麼做,就去怎麼做。
無需言語,一拍即合,眾人無一落後,往東門疾行而去。
即便如此,眾師兄們心中仍是忐忑。
除了東門,榆林其餘諸門,乃至雲墟本城,怕也已被歹人盯上,伺機攻城。
僅憑他們,僅憑與他們差不了多少的雲墟同門們,能不能守住榆林,守住雲墟?又能守住多久,能不能等到敵軍撤離,友軍來援?抑或,本就隻是孤軍奮戰,一死罷休?
前路茫茫,卻無一人緩下腳步。
他們都還年輕,都還是雲墟小輩。甚至連正式名號都未取,未入冊。
因為他們年輕,因為他們還有豪情,因為他們尚未失了希望,更因為他們不會因年輕而莽撞,不會因豪情而盲目,不會因尚懷希望,而經不起絕望。
這就是經曆過“擷英會”和“初兵行”的雲墟弟子,該有的模樣。亦是雲墟“擷英會”、“初兵行”,存在的目的和意義。
落定處,榆林東門。
不再是行人接踵,吆喝四起。
經曆過戰亂的百姓們,已有了必要的敏感,城門附近的退入城中,尚在城外的加緊步伐,行色匆匆。
什麼恩,什麼情,什麼仇,什麼恨,千年百年,永遠比不上保命,求生。
雲墟弟子們與守在城門的榆林官兵見過禮,各自眉目沉重。
雲墟弟子瞧得出,榆林官兵未有準備。榆林東門不過五名守門官軍,一人趕往長官處通報求援,剩了四人,細細盤問過往路人,一手緊握腰間軍刀,隨時準備拔出。
回頭瞧見什麼,一名雲墟弟子輕道:“來了。”
來了。
一隊遠行商販模樣的行人,不緊不慢,靠近東門。
雲墟弟子們繃了身軀,與守門官軍耳語道:“就是他們,意圖奪取榆林。”
官軍們軍刀出鞘,硜硜寒芒。
見狀,商旅最前,一位領隊模樣的男子坐在馬上,抬了抬手,其後商隊隨即停步。
男子依舊不緊不慢,獨自繼續靠近東門。
下馬,前行,就衝著已握軍刀,虎視眈眈的守門官軍們行去,麵帶微笑。
行到離刀尖不足一尺,掃視官軍及雲墟弟子一眼,才開口道:“既然都知了,我便開門見山了。放心,我們不會無故傷害雲墟百姓,亦沒有收到奪下榆林城的軍令。”
字字句句,清晰之餘,更多暗示。
守城官軍愣愣聽。
領隊男子笑了笑,目中寒芒一閃,更甚麵前刀刃,繼續道:“我們要的,隻是覆滅雲墟。”
聞言,在場所有雲墟弟子齊齊一震,長劍出鞘。
來人的意思,已然明了。
他們得的是軍令。
誰下的軍令?若是唐王下的呢?
他們不會無故傷害榆林百姓。
唯一的“故”,便是榆林百姓,擋了他們執行軍令的路。
他們要的,是榆林城裏雲墟人的命!
守城官軍亦明白了,麵麵相覷。
若繼續守門,他們便極可能是違抗了唐王的命令,難逃生天。可若麵前男子不過是虛張聲勢,又如何?即便真是唐王的命令,會否真如男子所說,不會傷害榆林百姓?可對於數百年來唇齒相依的雲墟人、雲墟城,榆林人真能放得下,忍得心,看著雲墟覆滅?
正僵持不下,忽聽得“唆啦”、“唆啦”。
晃動銅錢的聲音。不多不少,正好唆啦作響的銅錢。
眾人一愕。
披頭散發,衣衫襤褸,拄著竹竿,耳聾眼花的一老叫花子,不知何時已走近領隊男子,又晃了晃手中盛著銅錢的破碗,粗粗啞啞道:“這位客官好來頭,賞些錢,讓糟老頭子活個命吧?”
被不知好歹湊上來的肮髒破碗惹惱,一直保持這穿著體麵,涵養良好的領隊男子僵不住笑容,連連甩開:“糟老頭子髒不髒!滾遠去!”
“哎呦哎呦!”老乞丐顛顛簸簸退遠幾步,又篤篤拄著竹竿湊上去,“哎呀哎呀,這位大爺一身好衣衫,開口好談吐,來頭也那麼大,怎的就不可憐可憐咱老頭子呀!”
正事未了,男子不再忍耐,伸手便要抽出腰間兵器。
卻不料“砰鏗”一聲,繼而“嘩啦”大響!
老叫花子竟是將手中破碗,先男子一步,猛地敲在了男子刀柄之上!
破碗中不多不少的銅板兒頓時滿天亂蹦,好幾個飛在了男子頭臉之上,還真生疼,驚得男子不由退了兩步,睜大眼睛盯著老頭兒:“你!”
老頭兒沒事人一樣,嘻嘻一笑,道:“哎嗨哎嗨,這麼多銅錢,當做賠大爺您的寶刀,不知夠不夠呀?”
男子一愣,猛地低頭,震驚當下。
被老頭兒用破碗敲了一敲的刀柄,癟了。
癟得似是被千斤重物壓了千百年,癟得徹徹底底,服服帖帖,差點兒,連高出刀身的那麼點點柄端,都瞧不見了。
男子震詫抬眸,看向老頭,和老頭手中的破碗。
破碗,還是破碗。
一直就這麼破,從來就這麼破,再往男子頭門敲一鑿子,還是這麼個破碗。
男子咽了咽口水。
周遭本也被漫天亂飛的銅板驚得退了退的眾人,同樣驚震,盯著老頭兒。
老頭兒卻將空了的破碗背在了身後,拄著竹竿,絮絮叨叨:“你們這幫小輩呀,怎麼這麼看不穿呀!即便唐持的確不想對榆林人下手,可他忍得住嗎,他背後的朝廷忍得住嗎,你們不想想,他們為何不敢明示軍令,因為他們出師不義呀!”
榆林守軍與雲墟弟子同時一愣。
“唐持是想覆滅雲墟,老頭兒雖不知究竟,但多年前便知曉雲墟之重,朝廷遲早有一日無法放任,隻是雲墟城素來行俠仗義,叫他們抓不住把柄。此時怕也實在是在雲墟城裏抓不到把柄,隻得硬來了。硬來,懂嗎?”老頭子拿竹竿狠狠點地,教訓小輩的口吻,“既然是硬來,他們容得榆林人就在邊上眼睜睜看著他們屠滅雲墟嗎?與雲墟百年交好,唇亡齒寒的榆林,有可能在雲墟覆滅之時獨善其身嗎!你們就不怕,他們隨手也給榆林安上一個通敵叛國的罪名,滅了雲墟,便來滅榆林嗎?你們以為,青尊把你們通通派來榆林,是來做什麼的嗎?!”
連連喝問,叫眾人醍醐灌頂。
“何況,糟老頭一路靠近雲墟,越是發現竟還有異族出沒的痕跡,保不準,你們將身死托付的朝廷,又要上演一場當年洛陽之災了!”
聽老人說到此,不但雲墟弟子,榆林守軍,連默然旁觀的領隊男子都雙目一震。
安史之亂末,為自叛軍手中奪回洛陽,肅宗李亨向回鶻英武可汗乞援。至德元年,回鶻出兵,血洗洛陽三日。後,肅宗密謀殺降將史思明,敗露,史思明再度叛變,肅宗之子,代宗李豫效法父親做法,以相同條件向回鶻乞援。代宗寶應元年,回鶻軍隊收複洛陽。
短短五年間,洛陽兩遭血洗。
唐人心中永遠的疤。
唐軍,哪怕隻是唐王的爪牙走狗,同樣是有血性的男兒,如今被老人點到此處,領隊男子亦忍不住冷哼了一聲,打斷了老頭兒的話語。
領隊男子往身後商隊打了個眼色,不再震驚,亦不再動怒,而是極為冷靜,盯著老叫花子道了一句:“這位前輩是來雲墟助陣的吧,怕是說多說錯了話,小心啊……”
“啊”字半出口,卻突地被接上一聲震耳欲聾的——“阿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