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半城華府半囚籠 第一百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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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鬆抑製不住心潮澎湃。
他想,付雲中,竟是要送他走的。
可是,他能去哪兒呢。
故鄉狼虎相伺,天下舉目無親。
再次舉起付雲中留在錦囊中的紙箋,正麵反麵,順看倒看,再無一字。
飛鬆眉頭緊蹙,目光迥然。
他自然聽得見西門內外,彙聚的武林人士們此起彼伏的話語聲,叫喚聲。若要趁隙出城,沒有更好的機會了。
這就是付雲中給他的機會。可是,他能抓住這個機會嗎?
就算抓得住,然後呢?
此時做下的決定,日後便能不悔嗎?
飛鬆吞了吞口水。
目光直直往前,落在守在西門口,一臉正肅,緊盯眾人,絕不容許任何危亂之事發生的重山身上。
連身後說不了話的年輕人都擔憂得拉了拉飛鬆袖子。
飛鬆回頭,頷首示意,握了握拳。
方要抬步,忽想起什麼,愣了愣,舉了依照付雲中所示,一路攥在手裏帶出密道的花枝。
對著外頭日光,才能瞧清,其中一片花瓣上,竟然還寫了一個字:“笑”。
重山站在這西門,其實也沒過一會兒。蘇夕言並肩站在一旁,與他一道守候。
兩人拿了錦囊,卻都不知是何時機,遇見何人,才可打開。
重山正盯緊眾人,忽瞧見一道年輕身影自另一側行來。
看去,也愣了愣。
行來的雲墟低階弟子,十六七歲,麵容尚未長成卻早露英挺,外族人形貌,衣發稍不整,手裏還緊篡著一枝夏日裏難得一見的盛開花朵。
雖不熟悉,重山還是認得這年輕人的臉的,何況蘇夕言站邊上提點了一句:“雲墟名飛鬆,實為吐蕃小王子維鬆,與重明關係不錯。”
蘇夕言聲音極輕。對這兩人來說,哪怕不發出聲音,但隻氣聲,足矣。
重山點頭,明白時機已至,當即打開塞入腰間的錦囊。
取出紙箋,攤開。
顯然是付雲中的字跡。
重山看著,上下再看一遍。
眉頭擰起。
看向飛鬆,上下再看一遍。
飛鬆被看得笑容都僵了,卯足勁兒繼續走,繼續笑,直到停在重山和蘇夕言跟前。
重山一臉吃到蒼蠅的表情,道:“唔……行了,就你了。”
蘇夕言都好奇了,探頭,往重山手中紙箋一瞧。
這一瞧,噗嗤就笑了。
也跟著看一遍字跡,看一遍飛鬆。
飛鬆被看得發毛,還是努力哈哈哈哈。
紙箋上,第一行寫:見此人,放行。
第二行寫:頭上有泥巴,手裏一枝花,笑得像傻瓜。
三條全中,尤其第三條。
飛鬆看著此時隔著麵紗,都笑得叫人看得呆了去的蘇夕言,笑得更傻了。
重山不大高興地咳了一聲,飛鬆當即會意,垂眸,不敢吱聲。
重山看了眼飛鬆身後緊跟著的唯一一個年輕人,和年輕人背上顯然匆忙收整的簡易行囊,略皺眉,想說什麼,還是改口道:“……你,出城後打算何處去?”
飛鬆目光微黯,遲疑了會兒,吸一口氣:“我,還是要回去見我母妃。”
蘇夕言身形一動,卻沒說話。
重山點頭:“是,割舍不下。”
飛鬆笑:“這世上,除了我母親,就沒有其他任何真正關心我,作為我這個人的死活的,謂親人了。其實我想,我母親,怕倒是希望我能遠走他鄉,得個自由的身吧。可若我走了,我母親失了依憑,又會遭遇什麼?”
重山與蘇夕言一怔,無言。
飛鬆的笑容卻是格外輕鬆的:“從密道出來,見著陽光的一刹那,雖然混了些不大好聞的氣味,但我突然明白了。我想,隻有故鄉,才是我想要回歸,也終會回歸之處。隻有回到那兒,我才能真正作為我這個人活下去,去做我這個人應該做的事。沒準兒,就能做幾件我這個人,真正想要做的事。”
蘇夕言微笑,重山的眉頭也鬆了。
“我想,付雲中沒有留下任何指示,就是要我自己選。我已經選好了。雖然也不知道是對是錯。哪怕我現在可說一無所有。”飛鬆麵容略帶疲倦,對著灑進城門的日光,更顯溫暖,“可你們瞧,我這不是從茅坑裏爬出來了麼。隻有努力從茅坑裏爬出來,才能曬到日頭,不是麼。”
兩人看著年輕人,連重山都緩緩笑了。
忽聽見什麼,飛鬆的目光轉向沙關方向。
重山早一步回眸,蘇夕言已輕聲一喚。
煙塵滾滾,人馬隱約。
遙遙沙漠腹地,再次躥出一股異族軍隊,彎刀映日,霍霍厲芒,亦朝沙關而來!
重山當即轉身,三步兩步跨上石階,登上城樓。
飛鬆與蘇夕言回神,緊隨其後。
雲墟地處紅石峽巔,視野廣闊,登上樓頭,更是舉目千裏。
重山眉目凝重。
蘇夕言輕吸一口氣:“怎會……是吐蕃增兵嗎?是要撕毀與唐持的協定,真打算攻入沙關嗎?”
城樓下,西門守們及停留西門的武林豪傑亦發現了異動,一時躁動。
重山眉心忽一跳:“不對!”
蘇夕言看向重山。
“論恐熱的軍馬亦驚了。來的不是他的人。”說著,重山卻看向飛鬆。
而怔怔盯著第二波軍馬靠近的飛鬆,好一會兒,目光大閃,回頭盯著重山驚道:“……真是他們!是大妃的軍馬!!”
重山和蘇夕言跟著一驚。
吐蕃,大妃。
十七年前,吐蕃朗達瑪讚普被刺殺,震驚了拉薩和吐蕃各地。朗達瑪有兩名妃子,小妃子蔡邦薩正有身孕,不久生下一名小王子,取名“維鬆”,意為“光護”。
大妃納朗薩,娘家是吐蕃最具權勢的納朗家族,見小妃子懷孕,便裝做懷孕,於維鬆出生之時從外買來一個小男孩,向王族大臣們宣稱自己所生,取名“仁丹”,意為“母堅”。
自此,吐蕃王室內分離成兩派,各自支持朗達瑪兩位年幼王子仁丹和維鬆來繼承讚普位。於是發生內戰,一發不可收拾,隨之爆發平民起義,吐蕃王朝從此分崩離析。如今,仁丹一派已占據拉薩地區,維鬆一派一路退居山南一隅。
飛鬆口中所說“大妃”,便是納朗薩。
飛鬆看回遠方,不住呢喃:“大妃的軍馬怎會來?仁丹呢?來了多少人,是來抓我的嗎,還是來找論恐熱麻煩的,還是要攻入沙關……”
忽感受到來自肩頭的重量和溫度,飛鬆停了微顫和呢喃,回頭,看向將手掌拍在他肩上的重山。
“放心。”重山語氣平和,不算完全確信,亦不至於多少懷疑,“納朗薩的人,大略是重明招來的。”
飛鬆瞠目結舌。
蘇夕言眸光一亮,頓時了然:“怪不得見著灰背好幾次往沙漠腹地飛去!竟是聯絡上了納朗薩!”
納朗薩。
沙原深處,那一位尊貴的女人。
聞言,飛鬆想了想,也道:“我懂了!付雲中找來納朗薩,是為了逼退論恐熱!”
重山點頭:“論恐熱此次與唐持合謀前來,隻是幌子,並不是真為了攻破沙關,再加他顧忌唐持,為防意外,靈活調度,人手不會太多。此刻,本就占據大部疆土,人強馬壯的納朗薩一派突然殺到,自後頭圍攻,論恐熱不會逗留太久的……瞧,論恐熱已經重列陣型,準備往東側撤離了。”
“橫掃沙原,都尋不到論恐熱,這回雲墟城主動聯絡,論恐熱勢單力薄,被納朗薩逮個正著,納朗薩自是很樂意的。而唐持既然招惹了論恐熱,必防備著論恐熱趁機真殺入沙關,早布下兵力。納朗薩有識有謀,看透玄機,隻是來撈個便宜,必不會冒著腹背受敵的危險強攻沙關,所以我們不必擔心沙關淪陷了。”蘇夕言說著,看向飛鬆,“隻是,若論恐熱的力量被納朗薩削弱,甚至,論恐熱本人,作為支持你的最大擁護者,被納朗薩殺害,對目前的你,卻是沒有好處的。”
飛鬆沉吟,點頭,抬眸時目光堅定:“我明白。”
“好了。”重山再次拍了拍飛鬆的肩,“你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