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半城煙雨半城酥 第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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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流刹那間明白了。若不是被付雲中擊退了這數步躺倒,他們也會是悶哼之人中的幾個。
著急地擊退付雲中,更著急地奔向平台中央,欲奪追雲的重峰被憤怒的劍氣擊飛半空,重重著地,此時掙紮幾下,嘴角溢血,便爬不起來了。
付雲中翻了一翻,退了幾步,還站著。
放眼。
於公於私,或於公於私都是為私,欲奪追雲的自不止重峰一個。
不論是不是淩峰一脈,同樣等待這一時機的其餘八人亦同時被紅芒擊飛,於平台四周悶聲呻吟。
付雲中的眸中忽然有些憐憫。彎成唇邊微妙的弧度。似是看著一堆可憐蟲。
他也忽地想起,當年的男子,亦是不知從何時起,便在眸裏多了視而不見的淡,嘴角多了蔑視塵寰的傲。
飛流剛半起身,一眼便看見已離付雲中遠了些的追雲神劍,再次騰升起愈發躁動瘋狂的烈焰,下意識大喊:“趴下!!”
話音未落,熾焰爆發一般自堪堪趴倒的飛流等人頭頂身側席卷而過,帶起一連串不及躲避,比方才更為淒厲的悶哼哀嚎。
更遠處,已趕來護在飛聲身旁的飛宏飛星忽被飛聲猛力一推。
“不要管我的傷勢了……”勉強站著的飛聲沉聲道,眼光急切,示意另一頭,“趕緊回護諸尊!”
飛宏飛星順著飛聲的目光一瞧,臉色也變了。
視線所及,正是原本跟他們幾人站在平台外圍,沙匪突襲時四處退避的丹尊和文尊。兩人之力不足退至禮尊身邊,又是零落自保時候,無人趕往護送,便被扔在半路上似的半靠在突出砂岩上,看著分外落魄。
更是分外危險——正是第三道熾焰即將掃過之處!
作為帶隊的“飛”字輩優秀弟子,飛宏飛星不及多想,身法急運,已一前一後落定丹尊文尊身側及時一推,四人皆避入砂岩之後,及時避過熾焰火舌。
待焰光自眼前遠去漸散,四人各自舒一口氣。
飛宏飛星對視一眼,眸光沉重。
近在身側,才更直觀感受到,那不是熾焰。不是火。更像冰。
兵刃鋒芒一般寒涼決絕的冰。帶著經年累月,或更千百年蒼涼的憤怒與絕望。
劍氣。
來自追雲。
失了壓製的追雲,賁湧而出,真正的劍氣。
“啊……飛弦與重慕都被擊飛了好遠,沒事吧……”丹尊江見清指著不遠處平躺於地的兩名受傷弟子,眉目擔憂。
文尊李長帆也是擔憂道:“被第二道紅光擊中的飛弦,卻比被第三道紅光擊中的重慕飛得更遠,傷得更重……這隻能說明……”
聞言,飛宏飛星心頭亦是愈發沉凝。
第二道紅光,比第一道更失了束縛,放肆地發泄。
而第三道紅光,則似是得了撫慰,無由沉靜。
其中區別,唯有……
兩人回頭,看向平台中央,因暗器而略退遠,此時又一步一印,緩緩邁近追雲的付雲中。
“隻能說明……”江見清眉頭擰在了一塊兒,“重慕最近偷吃多了,長膘了?”
飛宏飛星被一噎,回頭。
文弱書生李長帆似懂非懂,眨了眨眼:“此話倒也有理……”
飛宏飛星長吸一口氣,對視。各自覺得,比起這兩人講理,還真不如和付雲中扯淡了。
江見清分外透明地笑著。聲音也是一貫銀鈴般好聽。目光卻是有意無意,落定平台正中。
付雲中,又往前踏了一步。
嘴角的微笑已不似苦笑、冷笑,更似嘲笑。
“真可惜。不知我練了十幾年的半夜不沉睡、後背長眼睛,最愛對付暗器麼……”付雲中的目光自地麵轉向淩峰,略帶惋惜,繼續道,“你也挺可惜。早晚粗酬身事了,水邊歸去一閑人。寒衣補燈下,小女戲床頭。你很渴望功名利祿不假,可到了最後還是發現,你也好想要其他一些什麼。比如,方雪娥?”
說著,付雲中已緩緩蹲在了安然睡去的淩峰身邊。
全不設防,大露空門,付雲中拿整個後背對著隨時可能上前圍攻他的雲墟弟子。
自追雲劍陣陣放射的怒焰隨著付雲中的靠近被安撫大半,猶在勃發。隻身處中央的付雲中絲毫不受影響般,無需運氣,無需口訣,無需動作,鎮護身前的歸雲劍氣已將怒焰抵消了幹淨,激揚起朵朵泛著蔚藍的劍光。
“你愛方雪娥麼?或許你說不上來。就像她也不一定不曾予你點滴真心。但你和她,爭名奪利了一輩子,其實卻都希望能有一個可以遮風擋雨,隨時回歸的溫暖之處。比如,一個家?哪怕僅僅是一個孩子?”
付雲中此時的笑容暖了些。
抬眸,放眼。看向四周環伺,執著兵器不敢靠近的雲墟弟子們。飛流已領著人退開,其他人卻不聽飛流勸,趁著紅芒收斂更逼近了好些。一個個的眸中,泛著比方才更為赤裸的光芒。
為名為利,為權為勢,抑或隻為活命。
付雲中又笑了。
什麼都好。
碎碎念也更自我陶醉似的。如同最後時刻,抓緊時間,不願停歇。
“你看他們……遲早還會有更多的他們,成為你和方雪娥。不過從今日起,他們眼中的,可能就不隻是青尊之位了。”
付雲中說著,視線停駐在仍握在武尊手中,半沒黃沙的追雲劍。
追雲亦似感應到付雲中越發的靠近,掩抑著,亢奮著,撲朔抖動的紅芒。如同焦急等待,下一個主人,或者下一個犧牲者。
是了。
若非歸青俊以七人之力將追雲封印在此,若有生命、誘人瘋魔的追雲,早該吸引了無數的武林人士,犧牲了多少的無辜百姓,而不至默默無聞,埋葬十二年。
付雲中的目光最深處,便幽幽燃起了鬼火般的亮。
“那就讓我來一試吧。師尊拚了性命來塵封隱藏的追雲,究竟藏著什麼秘密……”
探手,猛力握住追雲的一刹,烈焰劍芒霎時傾瀉!
狂風驟起,漫天沙塵,淹沒付雲中!
幕罩般包覆的紅芒更染上濁血般的黑沉,更叫熾焰成了一塊寒涼決絕,流動嘶吼的冰,已承載不住千百年蒼涼的憤怒與絕望。
卻在其中,漸漸透出、撕扯、啃噬、融化而出了一點、一抹、一片,直到將所有悲憤的赤色都掩蓋的月白。
或已不再是月白。而是萬裏歸雲的藍。
付雲中便站在其中。
還是那麼一身樸素布衫,那麼一副站沒站樣的吊兒郎當。
隻多了手中一把樸實無華,終於收斂鋒芒的古劍,和一身自四肢百骸流瀉盤旋,纏繞包裹,萬裏歸雲的藍。
劍光抵彌,風沙沉寂。
所有人都死死盯著付雲中,不敢大聲呼吸。
而碎碎念的付雲中,終於沉默了。
與執了追雲,便瘋癲癡傻的淩峰正好相反,付雲中隻盯著手中追雲,陷入沉思。
動也不動。
好似一人一劍,已化成石像。
好一會兒,付雲中忽自言自語道:“淩峰,你是對的。”
然後,付雲中執著追雲,回頭看了一眼青尊所在,故意避遠似的往邊上走了幾步,頓了頓,不放心,再走了幾步。
環伺眾人不明所以,也跟著挪動。
確認離得有夠遠,付雲中才舒了口氣。
抬手,將追雲提至身前。
寂靜夜風中,追雲又成了白日裏初見時的模樣。一塊平凡、質樸,星光下沉睡的鐵。
紅芒雖已消弭,付雲中的手心、手腕、手臂,乃至全身每一寸肌膚肉骨,每一次血脈跳動都還牢牢記得那感覺,賁動張揚。
像極早已與他這個人心連心,骨連骨的歸雲劍氣。
紅芒,本就是劍氣。
追雲劍真正的劍氣。
也是歸青俊拖了六人墊背,加上他自己的歸雲劍氣,才得以塵封十二年的力量。
淩峰是對的。隻有歸雲劍氣破得了六合陣中的歸雲劍氣。
亦隻有歸雲劍氣,才鎮得住追雲劍真正的劍氣——它本就與歸雲劍氣同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