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半城煙雨半城酥  第四十九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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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聲微愣,靜聽。
    明恩嗤笑一聲:“記得麼,武尊強闖玄清宮之夜,我們於西宮密會,恰付雲中闖入藏經閣。”
    飛聲點頭。
    明恩繼續道:“我依你之命將他驅走,免得被他發覺密會之事,卻在第一個照麵之時,對上了他的眼眸。”
    許是付雲中太過專注翻閱,待聽見腳步時,隻得一聲。
    一步——便已踏至距他一丈之處。
    付雲中繃緊身軀,驟地回頭。
    明恩亦正轉頭,看向付雲中所在方向。
    恰好月隱雲中。
    殺手出身的明恩,太善於隱藏眸光了。待到退避至視線不可及之處,付雲中仍是無法斷定是否與明恩照上了麵。
    可暗無邊際的一瞬間,付雲中冰如寒潭、銳如冰劍的眼神,已刹那間驚到了明恩。
    “我霎時想起,十年前以血令傳我前來雲墟城,也是這麼多年來始終一身黑衣,蒙麵變聲的主子,就是這麼一雙眼睛。所以我一直等待著,‘他’再次聯絡我的時候。”明恩意外地坦白,道完,定定看著飛聲。
    飛聲想了想,道:“……血令?”
    “對。”明恩吸了口氣,“是幾乎所有殺手世家都會立下的規矩,雖然名稱有所不同,大體上,就是為報答在出行任務之中對自己有過大恩的人,而立下的血契。若見血令,不論任何要求都必須答應,一令一事。對於我們這些舔血生存,本就豁出命去的人,頂多算是個不收錢的賠本買賣,倒也是無所謂的。”
    “十年前,你不過是個少年人。”
    “是。我所償還的血令,是我曾祖父留下的。”
    飛聲一怔。
    明恩道:“雖然我並不知曉曾祖父是何時欠下人情,又是欠了誰的,但父債子償,天經地義,何況是對於尤其注重聲譽的殺手世家。可當我來到這兒時,‘他’卻笑著對我說,他沒想到,真有人會來。但這血令隔了這麼多世代,要是我隨時拍屁股走人,他也不意外。還自相矛盾地道了句,可惜是個孩子,倒也好。”
    飛聲沉吟道:“他的意思,就是讓你當臥底潛入雲墟。是個孩子,更方便些。”
    “沒錯。之後我便裝作被人追殺,為禮尊所救,入了雲墟。”明恩說著,忽挑眉看向飛聲,“可直到現在,我才忽然有些察覺他真正的用意。”
    飛聲抬眸,對上明恩的目光。
    明恩哼笑:“你不是也察覺了麼。所以對我開門見山。”
    飛聲不答,唇角微勾。
    “付雲中叫我跟在你的身邊,成為你的左右臂膀,的確是監視你,但卻不是叫我隨時殺你。”明恩說著,看向緊閉的汙濁不堪的窗戶,霧蒙蒙般映出的漫天沙塵,“他讓隨時可能拍屁股走人的我站在你身邊,且連傳張紙條,都附送一枝細軟纖弱的紅果,掌控極好地釘入了我衣襟之中。他就是想告訴我,他隨時能殺了我,隻要我不聽話。被放任隨時離開的我,能不聽話的事,隻有一件,就是殺了你。所以,從未告訴我償令之事的‘他’,其實早就告訴我了。”
    最後一句,明恩的目光落回飛聲雙眸,一句了結:“我要做的,就是保護你。”
    飛聲眸光輕動:“隨紅果而來的,是什麼指令。”
    明恩聞言,不知為何輕笑一聲:“兩字:‘不動’。”
    飛聲訝然。皺眉,好一會兒,垂眸,半回頭,也看向緊閉的汙濁不堪的窗戶,霧蒙蒙般映出的漫天沙塵。
    “我不知他是何打算,隻知他該是明知此行必遇險惡,刻意叫他的人馬按兵不動,也是刻意代了你,率先前行。”明恩繼續道,“可惜我一直未告訴付雲中,我家族規矩,償令隻償三代,所以這枚血令,在我父輩皆已過世的情形下,實則早已失效。我原本便隻是來看一看,能被我家族最為出色的曾祖父贈與血令的究竟是何方神聖。看了十年,也夠了。比起繼續這不知何年何月才會終結的任務,我還是去救令主一命,便算是替我曾祖父償還人情,從此各安天命。”
    許久,仍看著窗外的飛聲淡淡開口:“不必了。你自可決定去留。但不必去救他。救他,即是打亂了他的步驟。我也不會去。”
    明恩想了想:“怪不得你方才如此窩火。是因為你已決定不去救他。”
    飛聲頓了頓,再次開口,帶了半分無奈般的笑意:“他還有太多事要做,已經準備了太久時間,他不會讓自己死在這種時候。或許這艱險一步,也是他自願踏上,或就是假借艱險,來達到他自己的目的。”
    明恩眉心微皺,無語反駁。
    飛聲道:“他的想法、行動,一向是神出鬼沒,難以捉摸的。哪怕我,照樣隻能掌握四分之一,甚至更少。當日的確瞧見你接了紅果,但並不確定是否來自付雲中,方才試探你了,抱歉。”
    明恩並不意外:“不必道歉。本就是我想告訴你實情而已。”
    飛聲歎了一聲,“你看似冷淡,卻比雲墟城中任何一人都真性情。”
    明恩不置可否。
    飛聲又笑了:“你想救他也好,想告訴我實情也好,都是挺喜歡他,也挺喜歡我。”
    明恩呆了呆。
    這話聽著突兀,但要說不對,還真說不上哪兒不對。
    半晌吸了口氣,轉口道:“單憑這一枝紅果,是不夠的。不夠你率先開口,來探上我這一探。哪怕還有其他證據被你抓住,他定有足夠理由蒙混過關。”
    飛聲坦率點頭:“對。就是因為,他藏得太好了。”
    明恩不解。
    飛聲繼續道:“‘擷英會’後,我與負傷的付雲中有過交談,將當時在場的所有派係弟子幾乎都列了個遍,包括你。在聽見你的名字時,他的表情告訴我,他是真的不怕你在,不介意你在。”
    飛聲想起,當時的自己道,哪怕將五名“飛”字輩除去,還有六名管帶,其中就有一個明恩。
    付雲中看著地板,聽見了,聽完了,哼哼地笑了。
    除了大部隊一起走的時候,明恩從頭到尾就沒出現在付雲中眼前,哪怕劍尊出現時的千鈞一發。可付雲中如何能不知曉,明恩定是在某個近處,靜靜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當時的飛聲亦在觀察著付雲中。
    試探,推敲,揣度,辨析。
    細微平淡得似隻如以往的日日夜夜,靜靜地瞧著眼前這張無比熟悉,卻真切活著,漸漸不再年輕的麵容。
    付雲中邊笑邊又挑高了眉梢道,怕呀我好怕呀,崽子你不怕我就那麼被根透骨釘要了命嗎。
    說著和唱著似的,吊兒郎當瞥向飛聲。
    飛聲忍不住道,不怕。
    付雲中呆住。
    雖然立時將話題引到“落香”之上,飛聲自己卻明白,這一句不經意間脫口而出的“不怕”,指的是付雲中,真的不怕明恩。
    付雲中是需要裝,裝作他不知曉明恩是飛聲的人,才會放鬆警惕。
    可邊笑邊挑高了眉梢的一句回答,連理所應當的戒備警惕都太過淡薄。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早就知道你是我的人。並且,本就是他,叫你成為我的人。”飛聲語調淡然,“我身邊,有多少他的人。他身邊,有多少我的人。我的人,有多少真正是我的人。不真正是我的人的那些人,又為何成為我的人。什麼時候,就變回了他的人。那時候……大略我已被物盡其用,不知還能否親眼看著他,完成他真正想做的事。”
    說著,飛聲將手中紅果串重又插回桌板縫隙。
    手離,果顫,正外頭號角聲起。
    飛聲提步,越過鎖眉沉思的明恩,開門。
    迎麵而來的烈陽直將整個人都包裹成了金燦燦的顏色。
    不能算格外漂亮,甚至過於端正硬朗的容顏,亦在這金燦燦裏格外灑淡出塵,不似人間。
    眉目半仰,嘴角輕勾。
    迢迢河漢,忽卻清寂,僅剩他一人。
    開口。
    “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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