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半城煙雨半城酥  第三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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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雲墟城沿著紅石峽而下,普通人腳程加緊一些,不出一個時辰,也能趕到榆林了。
    榆林本是古鎮,繁衍生息,慢慢成了座不小的古城。
    沿著狹仄古樸的小巷一直往前走,繞過西門橋和西門井,在能遙遙望見不遠處鄉民土窯的地方,便能見著一座高屋脊大瓦房,門前兩座石獅,門內一牆照壁,穿廊虎抱,雕棱繪彩。大瓦房邊上幹淨樸素,敞了四開門的民房,即是桑哥的醫館了。
    門外,連個豎著“醫”或“藥”字的旗杆都沒有。
    門是開著,若不是裏頭隱隱傳來的藥香,外人還真不知道這館子是做什麼生意的。
    不過也自然了,這房子本就不是桑哥的,而是隔壁大瓦房主人借給桑哥行醫的,還分文不取。因為三年前榆林鬧瘟疫,就是桑哥和江見清的一碗湯藥,救了那主人的命。桑哥本也不想開醫館,實在是央求的人太多了,久而久之,不是也是了。
    付雲中和江見清走近醫館門前的時候,桑哥正陪著最後一位女客人從裏頭邁出,對著兩人打了招呼,隨後回身,關門,落鎖。
    江見清和桑哥認識更久,關係最好,站在桑哥身後,喊了一聲,桑哥便回頭微笑,給江見清拍拍塵土,或者理理鬢發,看得付雲中也笑了。
    桑哥年紀不算太小了。
    高高瘦瘦,比付雲中,甚至比飛聲身量更修長些。二十四五的樣子,長著張漢人看來不知該說眉清目秀還是深邃俊朗的臉孔,略帶孤高的眼角總帶著比三分多些,比五分少些的異域風情,偶爾微挑著看人時,便是個七八分的惑人。
    桑哥自然不是中土人,本名以桑開頭,大家便喚他桑哥。躲避西域戰亂而來,同時為尋失散多年的親姐姐,和其餘許許多多逃難來、行商來的西域人之間的不同之處,一是中土話說得極好,二是他和江見清一樣,會醫術。
    三年前,榆林城裏不知為何開始陸續有人得了怪病,狀是風寒,又似熱症,至最後不斷吐沫抽搐,竟成未名瘟疫,奪了不少人命。百姓人人自危,卻查不出病源,許多有處投靠的人家都整理好行囊,準備居家搬遷,桑哥卻來了。
    桑哥來了,江見清也來了。
    桑哥的一碗湯藥,陸續叫好些人的病情有了起色。正當大夥兒歡呼雀躍,將桑哥奉為神醫之時,突然有人發現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在桑哥熬製湯藥的大鍋前鬼鬼祟祟。
    抓來一瞧,自然是江見清了。
    彼時江見清和桑哥互不認識,鄉親們差點兒就要將江見清五花大綁,江見清卻大叫,我是雲遊的大夫!我放的是藥!
    鄉親們自是不理,要將江見清扭送官府,正巧黃大爺家的二閨女病重,被人抬著急送而至,已口吐白沫手腳抽搐,隻剩半口氣了。
    江見清見狀趕緊道,用我的藥試試便知!
    眾人皆狐疑,隻桑哥施施然,自江見清的藥口袋裏取了些藥粉,衝了碗熱水,喂女童喝下,女童竟緩緩安穩下來,不但呼吸勻稱不少,連高燒的紅暈都褪了好些。
    驚喜得不但村民連連稱奇,桑哥都一臉訝色。
    後來,榆林城的病人被一一治好,已逃出去的人家,也紛紛回來了。
    再後來,榆林城人人都道是江見清救了榆林人,競相傳頌小小醫師的美名。
    最後,江見清得了雲墟諸尊首肯,被尊封為“丹尊”,入了雲墟城。
    隻可惜,或因了年紀的關係,江見清煉丹製藥真是件賭博般的事兒。有時候藥效尤其好,有時候廢成渣滓,有時候直接反了藥性,成了劇毒,就跟玩兒似的。
    不過說來,至少比桑哥成了丹尊好。
    因為桑哥的性子,太怪了。
    這醫館雖開著,桑哥平日也總是和順寡言,卻不是人人都能來看病開方的。來的,都是些平日裏照顧他,或受他待見的人。若不然,非重症不醫,非將死不救,哪怕出手救了,生死自負。
    換句話說,來他這兒的,也是賭博。且是賭命。生死自負了,還得看他桑哥今天的心情。
    可來的人還是那麼多。且越來越多。
    所以混熟以後,飛聲、桑哥、江見清和付雲中四個人站在一起,基本就是這樣的:一個負責豐神俊朗、萬眾敬仰,一個負責愛救不救、愛殺不殺,一個負責把活人玩死、或把死人玩活,一個專門負責拖後腿。
    邊往晚來風走,專門負責拖後腿的付雲中邊道:“你平日手腳不是利索得很,今日怎麼拖晚了?”
    桑哥道:“嗯。方才女客,費了些時間。放心,去晚了,晚來風也自會為你偷留些花椒酒的。”
    付雲中朝桑哥擠擠眼:“莫不是瞧上你了,多與你耗些時間,出門時她臉不還紅著呢?”
    桑哥也不生氣,笑得輕輕忽忽:“她與我繞了一大圈,幾乎將晚來風的姑娘們全派了個遍,臉還越來越紅,我才聽明白,她是嫌自己身材淡薄,不夠豐滿。”
    付雲中直白道:“哦!是來討豐胸之法的。”
    桑哥點頭:“我便教了她些木瓜飲、木瓜粥的做法,開了個藥膳的方子。”
    一旁江見清忽然對桑哥開口:“哎,飛聲不在,不然他定要叫你順便給雲中也開些的。”
    付雲中奇道:“開給我幹嘛?!”
    江見清一臉理所當然:“豐不了胸,豐豐腦子也是好的。”
    付雲中語塞。
    桑哥卻道:“非也非也。”
    兩人看向他。
    桑哥繼續道:“要是飛聲在此,定會一本正經,叫我順手開些除濕利尿的方子給雲中。”
    付雲中更奇了:“這又是幹嘛?”
    桑哥瞟了一眼付雲中,一本正經:“給你排排腦子裏的水。”
    寫著“神荼”、“鬱壘”的桃符依舊掛在晚來風裝飾一新的門首,元正時特釀的花椒酒,隻剩下最後幾壇了。
    三人進了大門,今日當值的跑堂劉大立時迎了上來,將他們引上二樓窗台邊,隔了碧紗簾幕,視野尚好,猶為清靜的一桌。
    “姑娘早備了酒菜,等著了。”邊帶路,劉大邊和三人說著,又留意似的多瞧了付雲中一眼,笑得卻是真心,“你們許久沒聚了吧。”
    付雲中踏在二樓樓道口最後一級台階上,衝著劉大笑著正要說什麼,風起了。
    順著風來的方向,眾人扭頭一瞧。
    碧紗簾幕迎風而起,影影綽綽。
    尚顯稚嫩的秀麗臉龐,蒙著層自飲自酌的淺淺紅暈,在見著三人來時呼悠悠點亮的眸光。
    那眸光卻似不敢在付雲中臉上停留一般,驚喜一眼,立又掩在了重重眼睫之下。
    油嫩嫩,水靈靈。
    青青禾尖般,介於女孩與女子之間的姑娘略顯笨拙地站起。
    絞著手,同樣青青禾尖般的語聲靜靜穿透了一整個酒肆的嘈雜歡鬧,伴著青禾淺淺低頭的溫柔:“你們來了。”
    ——青禾。
    即將登台年紀,青禾思來想去,想把自己的名字改作“清河”、“清和”亦或“清荷”,奈何付雲中說,他就是喜歡“青禾”。
    所以青禾,還是這個青禾。
    晚來風上上下下都知道付雲中和青禾之間的事兒,因為青禾,就是這晚來風裏的姑娘。或許說,即將成為這晚來風裏的姑娘。
    至於為何還不是,青禾才十四。
    晚來風自有規定,其中三條便是:才藝不精者,不可獻藝;未滿十四者,不見人前;與客有染者,逐出館門。
    隻是第三條從未有人犯。姑娘若中意何人,財大氣粗的晚來風自會將她風光嫁出。豪客酒醉再深,也不敢與晚來風,或者和晚來風背後的雲墟城叫板。
    青禾出生貧民,自小入晚來風,學藝已八年,可比好些個風頭正健的樂娘技藝精湛,外人不知罷了。小姑娘不可登台見人,平時倒也無需遮麵禁足,和付雲中認識得也早,是付雲中一串糖人兒,就把才第一次見麵,七歲半的小青禾收了的。
    青禾麵容姣好,身形頎長,長大了些更顯清秀,但要算大美人,還是有點兒難。且不說付雲中無心嫁娶,便是有心,也不會向這麼小的女娃兒,還是可算忘年交的青禾出手。
    但就在年前,出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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