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笑傲江湖 第十四章 論杯(節選)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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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雨才發現竟然把相關發成了vip,太過分了。。。不過小雨不會刪。。。還是再發一次普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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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順風順水,舟行甚速,這晚停泊處離蘭封已不甚遠。船家做了飯菜,各人正要就食,忽聽得岸上有人朗聲說道:“借問一聲,華山派諸位英雄,是乘這艘船的麼?”嶽不群還未答話,桃枝仙已搶著說道:“桃穀六仙和華山派的諸位英雄好漢都在船上,有甚麼事?”
    那人歡然道:“這就好了,我們在這裏已等了一日一夜。快,快,拿過來。”十多名大漢分成兩行,從岸旁的一個茅棚中走出,每人手中都捧了一隻朱漆匣子。一個空手的藍衫漢子走到船前,躬身說道:“敝上得悉令狐少俠身子欠安,甚是掛念,本當親來探候,隻是實在來不及趕回,飛鴿傳書,特命小人奉上一些菲禮,請令狐少俠賞收。”一眾大漢走上船頭,將十餘隻匣子放在船上。令狐衝奇道:“貴上不知是哪一位?如此厚賜,令狐衝愧不敢當。”那漢子道:“令狐少俠福澤深厚,定可早日康複,還請多多保重。”說著躬身行禮,率領一眾大漢徑自去了。令狐衝道:“也不知是誰給我送禮,可真希奇古怪。”桃穀五仙早就忍耐不住,齊聲道:“先打開瞧瞧。”五人七手八腳,將一隻隻朱漆匣子的匣蓋揭開,隻見有的匣中裝滿了精致點心,有的是熏雞火腿之類的下酒物,更有人參、鹿茸、燕窩、銀耳一類珍貴滋補的藥材。最後兩盒卻裝滿了小小的金錠銀錠,顯是以備令狐衝路上花用,說是“菲禮”,為數可著實不菲。桃穀五仙見到糖果蜜餞,水果點心,便抓起來塞入口中,大叫:“好吃,好吃!”令狐衝翻遍了幾十隻匣子,既無信件名刺,亦無花紋表記,到底送禮之人是誰,實無半分線索可尋,向嶽不群道:“師父,這件事弟子可真摸不著半點頭腦。這送禮之人既不像是有惡意,也不似是開玩笑。”說著捧了點心,先敬師父師娘,再分給眾師弟師妹。嶽不群見桃穀六仙吃了食物,一無異狀,瞧模樣這些食物也不似下了毒藥,問令狐衝道:“你有江湖上的朋友是住在這一帶的麼?”令狐衝沉吟半晌,搖頭道:“沒有。”隻聽得馬蹄聲響,八乘馬沿河馳來,有人叫道:“華山派令狐少俠是在這裏麼?”桃穀六仙歡然大叫:“在這裏,在這裏!有甚麼好東西送來?”那人叫道:“敝幫幫主得知令狐少俠來到蘭封,又聽說令狐少俠喜歡喝上幾杯,命小人物色到十六壇陳年美酒,專程趕來,請令狐少俠船中飲用。”八乘馬奔到近處,果見每一匹馬的鞍上都掛著兩壇酒。酒壇上有的寫著“極品貢酒”,有的寫著“三鍋良汾”,更有的寫著“紹興狀元紅”,十六壇酒竟似各不相同。令狐衝見了這許多美酒,那比送甚麼給他都歡喜,忙走上船頭,拱手說道:“恕在下眼拙,不知貴幫是哪一幫?兄台尊姓大名?”那漢子笑道:“敝幫幫主再三囑咐,不得向令狐少俠提及敝幫之名。他老人家言道,這一點小小禮物,實在太過菲薄,再提出敝幫的名字來,實在不好意思。”他左手一揮,馬上乘客便將一壇壇美酒搬了下來,放上船頭。
    嶽不群在船艙中凝神看這八名漢子,隻見個個身手矯捷,一手提一隻酒壇,輕輕一躍,便上了船頭,這八人都沒甚麼了不起的武功,但顯然八人並非同一門派,看來同是一幫的幫眾,倒是不假。八人將十六壇酒送上船頭後,躬身向令狐衝行禮,便即上馬而去。令狐衝笑道:“師父,這件事可真奇怪了,不知是誰跟弟子開這個玩笑,送了這許多壇酒來。”嶽不群沉吟道:“莫非是田伯光?又莫非是不戒和尚?”令狐衝道:“不錯,這兩人行事古裏古怪,或許是他們也未可知。喂!桃穀六仙,有大批好酒在此,你們喝不喝?”
    桃穀六仙笑道:“喝啊!喝啊!豈有不喝之理?”桃根仙、桃幹仙二人捧起兩壇酒來,拍去泥封,倒在碗中,果然香氣撲鼻。六人也不和令狐衝客氣,便即骨嘟嘟的喝酒。令狐衝也去倒了一碗,捧在嶽不群麵前,道:“師父,你請嚐嚐,這酒著實不錯。”嶽不群微微皺眉,“嗯”的一聲。勞德諾道:“師父,防人之心不可無。這酒不知是誰送來,焉知酒中沒有古怪。”嶽不群點點頭,道:“衝兒,還是小心些兒的好。”令狐衝一聞到醇美的酒香,哪裏還忍耐得住,笑道:“弟子已命不久長,這酒中有毒無毒,也沒多大分別。”雙手捧碗,幾口喝了個幹淨,讚道:“好酒,好酒!”
    隻聽得岸上也有人大聲讚道:“好酒,好酒!”令狐衝舉目往聲音來處望去,隻見柳樹下有個衣衫襤褸的落魄書生,右手搖著一柄破扇,仰頭用力嗅著從船上飄去的酒香,說道:“果然是好酒!”令狐衝笑道:“這位兄台,你並沒品嚐,怎知此酒美惡?”那書生道:“你一聞酒氣,便該知道這是藏了六十二年的三鍋頭汾酒,豈有不好之理?”
    令狐衝自得綠竹翁悉心指點,於酒道上的學問已著實不凡,早知這是六十年左右的三鍋頭汾酒,但要辨出不多不少恰好是六十二年,卻所難能,料想這書生多半是誇張其辭,笑道:“兄台若是不嫌,便請過來喝幾杯如何?”那書生搖頭晃腦的道:“你我素不相識,萍水相逢,一聞酒香,已是幹擾,如何再敢叨兄美酒,那是萬萬不可,萬萬不可。”令狐衝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聞兄之言,知是酒國前輩,在下正要請教,便請下舟,不必客氣。”那書生慢慢踱將過來,深深一揖,說道:“晚生姓祖,祖宗之祖。當年祖逖聞雞起舞,那便是晚生的遠祖了。晚生雙名千秋,千秋者,百歲千秋之意。不敢請教兄台尊姓大名。”令狐衝道:“在下複姓令狐,單名一個衝字。”那祖千秋道:“姓得好,姓得好,這名字也好!”一麵說,一麵從跳板走向船頭。令狐衝微微一笑,心想:“我請你喝酒,便甚麼都好了。”當即斟了一碗酒,遞給祖千秋,道:“請喝酒!”隻見他五十來歲年紀,焦黃麵皮,一個酒糟鼻,雙眼無神,疏疏落落的幾根胡子,衣襟上一片油光,兩隻手伸了出來,十根手指甲中都是黑黑的汙泥。他身材瘦削,卻挺著個大肚子。祖千秋見令狐衝遞過酒碗,卻不便接,說道:“令狐兄雖有好酒,卻無好器皿,可惜啊可惜。”令狐衝道:“旅途之中,隻有些粗碗粗盞,祖先生將就著喝些。”祖千秋搖頭道:“萬萬不可,萬萬不可。你對酒具如此馬虎,於飲酒之道,顯是未明其中三味。飲酒須得講究酒具,喝甚麼酒,便用甚麼酒杯。喝汾酒當用玉杯,唐人有詩雲:‘玉碗盛來琥珀光。’可見玉碗玉杯,能增酒色。”令狐衝道:“正是。”祖千秋指著一壇酒,說道:“這一壇關外白酒,酒味是極好的,隻可惜少了一股芳冽之氣,最好是用犀角杯盛之而飲,那就醇美無比,須知玉杯增酒之色,犀角杯增酒之香,古人誠不我欺。”令狐衝在洛陽聽綠竹翁談論講解,於天下美酒的來曆、氣味、釀酒之道、窖藏之法,已十知八九,但對酒具一道卻一竅不通,此刻聽得祖千秋侃侃而談,大有茅塞頓開之感。隻聽他又道:“至於飲葡萄酒嘛,當然要用夜光杯了。古人詩雲:‘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要知葡萄美酒作豔紅之色,我輩須眉男兒飲之,未免豪氣不足。葡萄美酒盛入夜光杯之後,酒色便與鮮血一般無異,飲酒有如飲血。嶽武穆詞雲:‘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豈不壯哉!”令狐衝連連點頭,他讀書甚少,聽得祖千秋引證詩詞,於文義不甚了了,隻是“笑談渴飲匈奴血”一句,確是豪氣幹雲,令人胸懷大暢。祖千秋指著一壇酒道:“至於這高粱美酒,乃是最古之酒。夏禹時儀狄作酒,禹飲而甘之,那便是高粱酒了。令狐兄,世人眼光短淺,隻道大禹治水,造福後世,殊不知治水甚麼的,那也罷了,大禹真正的大功,你可知道麼?”
    令狐衝和桃穀六仙齊聲道:“造酒!”祖千秋道:“正是!”八人一齊大笑。祖千秋又道:“飲這高粱酒,須用青銅酒爵,始有古意。至於那米酒呢,上佳米酒,其味雖美,失之於甘,略稍淡薄,當用大鬥飲之,方顯氣概。”
    令狐衝道:“在下草莽之人,不明白這酒漿和酒具之間,竟有這許多講究。”
    祖千秋拍著一隻寫著“百草美酒”字樣的酒壇,說道:“這百草美酒,乃采集百草,浸入美酒,故酒氣清香,如行春郊,令人未飲先醉。飲這百草酒須用古藤杯。百年古藤雕而成杯,以飲百草酒則大增芳香之氣。”令狐衝道:“百年古藤,倒是很難得的。”祖千秋正色道:“令狐兄言之差矣,百年美酒比之百年古藤,可更為難得。你想,百年古藤,盡可求之於深山野嶺,但百年美酒,人人想飲,一飲之後,便沒有了。一隻古藤杯,就算飲上千次萬次,還是好端端的一隻古藤杯。”令狐衝道:“正是。在下無知,承先生指教。”嶽不群一直在留神聽那祖千秋說話,聽他言辭誇張,卻又非無理,眼見桃枝仙、桃幹仙等捧起了那壇百草美酒,倒得滿桌淋漓,全沒當是十分珍貴的美酒。嶽不群雖不嗜飲,卻聞到酒香撲鼻,甚是醇美,情知那確是上佳好酒,桃穀六仙如此糟蹋,未免可惜。祖千秋又道:“飲這紹興狀元紅須用古瓷杯,最好是北宋瓷杯,南宋瓷杯勉強可用,但已有衰敗氣象,至於元瓷,則不免粗俗了。飲這壇梨花酒呢?那該當用翡翠杯。白樂天杭州春望詩雲:‘紅袖織綾誇柿葉,青旗沽酒趁梨花。’你想,杭州酒家賣這梨花酒,掛的是滴翠也似的青旗,映得那梨花酒分外精神,飲這梨花酒,自然也當是翡翠杯了。飲這玉露酒,當用琉璃杯。玉露酒中有如珠細泡,盛在透明的琉璃杯中而飲,方可見其佳處。”忽聽得一個女子聲音說道:“嘟嘟嘟,吹法螺!”說話之人正是嶽靈珊,她伸著右手食指,刮自己右頰。嶽不群道:“珊兒不可無理,這位祖先生說的,大有道理。”嶽靈珊道:“甚麼大有道理,喝幾杯酒助助興,那也罷了,成日成晚的喝酒,又有這許多講究,豈是英雄好漢之所為?”祖千秋搖頭晃腦的道:“這位姑娘,言之差矣。漢高祖劉邦,是不是英雄?當年他若不是大醉之後劍斬白蛇,如何能成漢家幾百年基業?樊噲是不是好漢?那日鴻門宴上,樊將軍盾上割肉,大鬥喝酒,豈非壯士哉?”
    令狐衝笑道:“先生既知此是美酒,又說英雄好漢,非酒不歡,卻何以不飲?”祖千秋道:“我早已說過,若無佳器,徒然糟蹋了美酒。”桃幹仙道:“你胡吹大氣,說甚麼翡翠杯、夜光杯,世上哪有這種酒杯?就算真的有,也不過一兩隻,又有誰能一起齊備了的?”祖千秋道:“講究品酒的雅士,當然具備。似你們這等牛飲驢飲,自然甚麼粗杯粗碗都能用了。”桃葉仙道:“你是不是雅士?”祖千秋道:“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三分風雅是有的。”桃葉仙哈哈大笑,問道:“那麼喝這八種美酒的酒杯,你身上帶了幾隻?”祖千秋道:“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每樣一隻是有的。”桃穀六仙齊聲叫嚷:“牛皮大王,牛皮大王!”桃根仙道:“我跟你打個賭,你如身上有這八隻酒杯,我一隻一隻都吃下肚去。你要是沒有,那又如何?”祖千秋道:“就罰我將這些酒杯酒碗,也一隻隻都吃下肚去!”桃穀六仙齊道:“妙極,妙極!且看他怎生……”一句話沒說完,隻見祖千秋伸手入懷,掏了一隻酒杯出來,光潤柔和,竟是一隻羊脂白玉杯。桃穀六仙吃了一驚,便不敢再說下去,隻見他一隻又一隻,不斷從懷中取出酒杯,果然是翡翠杯、犀角杯、古藤杯、青銅爵、夜光杯、琉璃杯、古瓷杯無不具備。他取出八隻酒杯後,還繼續不斷取出,金光燦爛的金杯,鏤刻精致的銀杯,花紋斑斕的石杯,此外更有象牙杯、虎齒杯、牛皮杯、竹筒杯、紫檀杯等等,或大或小,種種不一。眾人隻瞧得目瞪口呆,誰也料想不到這窮酸懷中,竟然會藏了這許多酒杯。祖千秋得意洋洋的向桃根仙道:“怎樣?”桃根仙臉色慘然,道:“我輸了,我吃八隻酒杯便是。”拿起那隻古藤杯,格的一聲,咬成兩截,將小半截塞入口中,咭咭咯咯的一陣咀嚼,便吞下肚中。
    眾人見他說吃當真便吃,將半隻古藤杯嚼得稀爛,吞下肚去,無不駭然。桃根仙一伸手,又去拿那隻犀角杯,祖千秋左手撩出,去切他脈門。桃根仙右手一沉,反拿他手腕,祖千秋中指彈向他掌心,桃根仙愕然縮手,道:“你不給我吃了?”祖千秋道:“在下服了你啦,我這八隻酒杯,就算你都已吃下了肚去便是。你有這股狠勁,我可舍不得了。”眾人又都大笑。嶽靈珊初時對桃穀六仙甚是害怕,但相處時刻既久,見他們未露凶悍之氣,而行事說話甚為滑稽可親,便大著膽子向桃根仙道:“喂,這隻古藤杯的味道好不好?”桃根仙舐唇咂舌,嗒嗒有聲,說道:“苦極了,有甚麼好吃?”祖千秋皺起了眉頭,道:“給你吃了一隻古藤杯,可壞了我的大事。唉,沒了古藤杯,這百草酒用甚麼杯來喝才是?隻好用一隻木杯來將就將就了。”他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巾,拿起半截給桃根仙咬斷的古藤杯抹了一會,又取過檀木杯,裏裏外外的拭抹不已,隻是那塊手巾又黑又濕,不抹倒也罷了,這麼一抹,顯然越抹越髒。他抹了半天,才將木杯放在桌上,八隻一列,將其餘金杯、銀杯等都收入懷中,然後將汾酒、葡萄酒、紹興酒等八種美酒,分別斟入八隻杯裏,籲了一口長氣,向令狐衝道:“令狐仁兄,這八杯酒,你逐一喝下,然後我陪你喝八杯。咱們再來細細品評,且看和你以前所喝之酒,有何不同?”令狐衝道:“好!”端起木杯,將酒一口喝下,隻覺一股辛辣之氣直鑽入腹中,不由得心中一驚,尋思道:“這酒味怎地如此古怪?”祖千秋道:“我這些酒杯,實是飲者至寶。隻是膽小之徒,嚐到酒味有異,喝了第一杯後,第二杯便不敢再喝了。古往今來,能夠連飲八杯者,絕無僅有。”
    令狐衝心想:“就算酒中有毒,令狐衝早就命不久長,給他毒死便毒死便了,何必輸這口氣?”當即端起酒杯,又連飲兩杯,隻覺一杯極苦而另一杯甚澀,決非美酒之味,再拿起第四杯酒時,桃根仙忽然叫道:“啊喲,不好,我肚中發燒,有團炭火。”祖千秋笑道:“你將我半隻古藤酒杯吞下肚中,豈有不肚痛之理?這古藤堅硬如鐵,在肚子裏是化不掉的,快些多吃瀉藥,瀉了出來,倘若瀉不出,隻好去請殺人名醫平一指開肚剖腸取出來了。”令狐衝心念一動:“他這八隻酒杯之中必有怪異。桃根仙吃了那隻古藤杯,就算古藤堅硬不化,也不過肚中疼痛,哪有發燒之理?嘿,大丈夫視死如歸,他的毒藥越毒越好。”一仰頭,又喝了一杯。嶽靈珊忽道:“大師哥,這酒別喝了,酒杯之中說不定有毒。你刺瞎了那些人的眼睛,可須防人暗算報仇。”令狐衝淒然一笑,說道:“這位祖先生是個豪爽漢子,諒他也不會暗算於我。”內心深處,似乎反而盼望酒中有毒,自己飲下即死,屍身躺在嶽靈珊眼前,也不知她是否有點兒傷心?當即又喝了兩杯。這第六杯酒又酸又鹹,更有些臭味,別說當不得“美酒”兩字,便連這“酒”字,也加不上去。他吞下肚中之時,不由得眉頭微微一皺。
    桃幹仙見他喝了一杯又一杯,忍不住也要試試,說道:“這兩杯給我喝罷。”伸手去取第七杯酒。祖千秋揮扇往他手背擊落,笑道:“慢慢來,輪著喝,每個人須得連喝八杯,方知酒中真味。”桃幹仙見他扇子一擊之勢極是沉重,倘若給擊中了,隻怕手骨也得折斷,一翻手便去抓他扇子,喝道:“我偏要先喝這杯,你待怎地?”
    祖千秋的扇子本來折成一條短棍,為桃幹仙手指抓到之時,突然之間呼的一聲張開,扇緣便往他食指上彈去。這一下出其不意,桃幹仙險被彈中,急忙縮手,食指上已微微一麻,啊啊大叫,向後退開。祖千秋道:“令狐兄,你快些將這兩杯酒喝了……”令狐衝更不多想,將餘下的兩杯酒喝了。這兩杯酒臭倒不臭,卻是一杯刺喉有如刀割,一杯藥氣衝鼻,這哪裏是酒,比之最濃烈的草藥,藥氣還更重了三分。
    桃穀六仙見他臉色怪異,都是極感好奇,問道:“八杯酒喝下之後,味道怎樣?”祖千秋搶著道:“八杯齊飲,甘美無窮。古書上是有得說的。”桃幹仙道:“胡說八道,甚麼古書?”突然之間,也不知他使了甚麼古怪暗號,四人同時搶上,分別抓住了祖千秋的四肢。桃穀六仙捉人手足的手法既怪且快,突如其來,似鬼似魅,饒是祖千秋武功了得,還是給桃穀四仙捉住手足,提將起來。華山派眾人見過桃穀四仙手撕成不憂的慘狀,忍不住齊聲驚呼。祖千秋心念電閃,立即大呼:“酒中有毒,要不要解藥?”抓住祖千秋手足的桃穀四仙都已喝了不少酒,聽得“酒中有毒”四字,都是一怔。
    祖千秋所爭的正是四人這片刻之間的猶豫,突然大叫:“放屁,放屁!”桃穀四仙隻覺手中一滑,登時便抓了個空,跟著“砰”的一聲巨響,船篷頂上穿了個大孔,祖千秋破篷而遁,不知去向。桃根仙和桃枝仙兩手空空,桃花仙和桃葉仙手中,卻分別多了一隻臭襪,一隻沾滿了爛泥的臭鞋。桃穀五仙身法也是快極,一晃之下,齊到岸上,祖千秋卻已影蹤不見。五人正要展開輕功去追,忽聽得長街盡頭有人呼道:“祖千秋你這壞蛋臭東西,快還我藥丸來,少了一粒,我抽你的筋,剝你的皮!”那人大聲呼叫,迅速奔來。桃穀五仙聽到有人大罵祖千秋,深合我意,都要瞧瞧這位如此夠朋友之人是怎樣一號人物,當即停步不追,往那人瞧去。
    但見一個肉球氣喘籲籲的滾來,越滾越近,才看清楚這肉球居然是個活人。此人極矮極胖,說他是人,實在頗為勉強。此人頭頸是決計沒有,一顆既扁且闊的腦袋安在雙肩之上,便似初生下地之時,給人重重當頭一錘,打得他腦袋擠下,臉頰口鼻全都向橫裏扯了開去。眾人一見,無不暗暗好笑,均想:“那平一指也是矮胖子,但和此人相比,卻是全然小巫見大巫了。”平一指不過矮而橫闊,此人卻腹背俱厚,兼之手足短到了極處,似乎隻有前臂而無上臂,隻有大腹而無小腹。此人來到船前,雙手一張,老氣橫秋的問道:“祖千秋這臭賊躲到哪裏去了?”桃根仙笑道:“這臭賊逃走了,他腳程好快,你這麼慢慢滾啊滾的,定然追他不上。”那人睜著圓溜溜的小眼向他一瞪,哼了一聲,突然大叫:“我的藥丸,我的藥丸!”雙足一彈,一個肉球
    船艙,嗅了幾嗅,捉起桌上一隻空著的酒杯,移近鼻端聞了一下,登時臉色大變。他臉容本就十分難看,這一變臉,更是奇形怪狀,難以形容,委實是傷心到了極處。他將餘下七杯逐一拿起,嗅一下,說一句:“我的藥丸!”說了八句“我的藥丸”,哀苦之情更是不忍卒睹,忽然往地下一坐,放聲大哭。桃穀五仙更是好奇,一齊圍在身旁,問道:“你為甚麼哭?”“是祖千秋欺侮你嗎?”“不用難過,咱們找到這臭賊,把他撕成四塊,給你出氣。”那人哭道:“我的藥丸給他和酒喝了,便殺……殺了這臭賊,也……也……沒用啦。”
    令狐衝心念一動,問道:“那是甚麼藥丸?”
    那人垂淚道:“我前後足足花了一十二年時光,采集千年人參、伏苓、靈芝、鹿茸、首烏、靈脂、熊膽、三七、麝香種種珍貴之極的藥物,九蒸九曬,製成八顆起死回生的‘續命八丸’,卻給祖千秋這天殺的偷了去,混酒喝了。”令狐衝大驚,問道:“你這八顆藥丸、味道可是相同?”那人道:“當然不同。有的極臭,有的極苦,有的入口如刀割,有的辛辣如火炙。隻要吞服了這‘續命八丸’,不論多大的內傷外傷,定然起死回生。”令狐衝一拍大腿,叫道:“糟了,糟了!這祖千秋將你的續命八丸偷了來,不是自己吃了,而是……而是……”那人問道:“而是怎樣?”令狐衝道:“而是混在酒裏,騙我吞下了肚中。我不知酒中有珍貴藥丸,還道他是下毒呢。”那人怒不可遏,罵道:“下毒,下毒!下你奶奶個毒!當真是你吃了我這續命八丸?”令狐衝道:“那祖千秋在八隻酒杯之中,裝了美酒給我飲下,確是有的極苦,有的甚臭,有的猶似刀割,有的好如火炙。甚麼藥丸,我可沒瞧見。”那人瞪眼向令狐衝凝視,一張胖臉上的肥肉不住跳動,突然一聲大叫,身子彈起,便向令狐衝撲去。
    桃穀五仙見他神色不善,早有提防,他身子剛縱起,桃穀四仙出手如電,已分別拉住他的四肢。
    令狐衝忙叫:“別傷他性命!”
    可是說也奇怪,那人雙手雙足被桃穀四仙拉住了,四肢反而縮攏,更似一個圓球。桃穀四仙大奇,一聲呼喝,將他四肢拉了開來,但見這人的四肢越拉越長,手臂大腿,都從身體中伸展出來,便如是一隻烏龜的四隻腳給人從殼裏拉了出來一般。令狐衝又叫:“別傷他性命!”
    桃穀四仙手勁稍鬆,那人四肢立時縮攏,又成了一個圓球。桃實仙躺在擔架之上,大叫:“有趣,有趣!這是甚麼功夫?”桃穀四仙使勁向外一拉,那人的手足又長了尺許。嶽靈珊等女弟子瞧著,無不失笑。桃根仙道:“喂,我們將你身子手足拉長,可俊得多啦。”
    那人大叫:“啊喲,不好!”桃穀四仙一怔,齊道:“怎麼?”手上勁力略鬆。那人四肢猛地一縮,從桃穀四仙手中滑了出來,砰的一聲響,船底已給他撞破一個大洞,從黃河中逃走了。眾人齊聲驚呼,隻見河水不絕從破洞中冒將上來。嶽不群叫道:“各人取了行李物件,躍上岸去。”船底撞破的大洞有四尺方圓,河水湧進極快,過不多時,船艙中水已齊膝。好在那船泊在岸邊,各人都上了岸。船家愁眉苦臉,不知如何是好。
    令狐衝道:“你不用發愁,這船值得多少銀子,加倍賠你便是。”心中好生奇怪:“我和那祖千秋素不相識,為甚麼他要盜了如此珍貴的藥物來騙我服下?”微一運氣,隻覺丹田中一團火熱,但體內的八道真氣仍是衝突來去,不能聚集。當下勞德諾去另雇一船,將各物搬了上去。令狐衝拿了幾錠不知是誰所送的銀子,賠給那撞穿了船底的船家。嶽不群覺得當地異人甚多,來意不明,希奇古怪之事層出不窮,以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為宜,隻是天色已黑,河水急湍,不便夜航,隻得在船中歇了。
    桃穀五仙兩次失手,先後給祖千秋和那肉球人逃走,實是生平罕有之事,六兄弟自吹自擂,拚命往自己臉上貼金,說到後來,總覺有點不能自圓其說,喝了一會悶酒,也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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