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變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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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奏
親愛的朋友們,在高潮來臨之前,我的故事要稍微錯開一點時間了,為了防止您忘記,作者向您謙卑地提個醒,在這金色劇院的舞台之外,還有一個舞台,上演著另一出背叛的戲碼。上次我們講到達呂斯在他主人離開的那個早上就發了瘋,他拋棄了永不離身的黑色錢箱——盡管那裏麵已經一無所有,在那之後,他去了哪裏呢?
他的仇恨,他的妒嫉,似乎就是從歌劇的黑暗麵裏走出的洛基一樣,惡毒的心思霸占了那個冰冷的男人,達呂斯很早就拋棄了無法獲得的一切,麵對生活,麵對正在改變的生活,他甚至改變了自己的信仰,每天像一個上好發條的玩具一樣生活,冰冷的感情聯係著他的主人和他自己,金塊為他的命運塗上單一的顏色。
可是,不久之前,這份單一被打破了。
他從暗處的偷聽中得知了一個秘密的約會,地點是他和他的主人發跡之所——科尼島,這約會的一方並不知道真相,隻是循著一個秘密的印記找來了,於是,主人就安排了一場在鏡子迷宮中的密談。其實,獲知真相,對於這位財神的近侍來說並不是困難的,他早就通過各種手段得到了十幾年前神秘主人人生軌跡的各種碎片,並且大致地拚接了起來,但是,冷冰冰的事實和那個時候真實地偷聽到主人真實情感的表露是另一回事,主人向過去的愛人許諾了一切,隻為換回一個兒子。
惡魔的孩子,一個兒子,十幾年前那個非人的家夥逃離法國留下的孽種。
那個孩子會獲得一切,本應屬於他的一切,每分每秒流入公司賬戶那數量驚人的黃金與美金,這一切,難道達呂斯就不該獲得嗎?
抱著這樣的仇恨,達呂斯來到了歌劇名伶下榻的飯店,順著他的目光切過去,一個高個子的金發愛爾蘭神父正無奈地跟著一個小孩子跑了出來。街上煙塵滾滾,上工過程中的工人們成群結對地在路上行走,交錯的電線把曼哈頓的天空和陰影變成了破碎的玻璃。
“少爺,您慢一點,我得喝口咖啡——”神父叫了一聲,天使般的小男孩笑嘻嘻地看著他,鐵神父無奈地拿出懷裏的壺:“真是個小惡魔。”小聲的評論合著一口烈酒下肚,愛爾蘭人這才覺得過了一個完整的早晨,然而,喉嚨中的暢快感受尚未接近胃部,隻是咻的一下,在那些工人的身後,皮埃爾早已失去了身影,嚇壞了的神父隻得又灌了一口酒。
“哦,上帝!”
(歐仁尼終於病倒了,在繁重的工作和照顧中,她不幸受到了感染,一時之間,柔弱的身體歪倒在舞台上,觀眾們甚至小聲發出了驚呼。
當舞台亮起一盞昏黃的燈光時,歐仁尼躺倒在床上,在她身邊,忠實的老看護婦為她掖了掖被角,絕望的愛德華上校守候著她,病中的歐仁尼發出痛苦的呻吟。)
愛德華:看著你成了這般模樣,
失去的恐怖才讓我知道你曾是我永遠也不願翻越的牆,
深重地壓在我的心頭,
而今,一塊活肉正被煎熬。
親愛的女孩,
我絕不會再責備你,
我的善良是如此自私,
你身上的博愛,現今已是我唯一的夢想。
(愛德華撫摸著歐仁尼滿是汗漬的額頭。看到這裏,諾曼夫人不自覺地架住布洛夫的右臂,悄聲說:“親愛的,那個時候,你就是這麼溫柔。”一旁的達倫教授無奈地看了看天。)
親愛的女孩,
你在世界的中央,
愛著你,
臨到失去才知道重量,
才知道要用手緊緊握住,為你抵禦所有的寒涼,
要堅強,
要活下去,
隻要你在那裏,生命就能延續,
我的靈魂才能如藝術般綻放;
親愛的女孩,
你在世界中央,
愛著你,
跟隨著你,
我是你的傘,你的披風,
你的帽簷,
你纖長的睫毛,
在龍卷風來臨之前,
有我站在你的身旁,
我會變得巨大,有力量,
我會成為你的城堡,
你是那盞燈,
在堅強的依靠中,
絕不會熄滅,
每一次閃耀,都伴隨著守護的幽香。
(聲音中有著淡淡的嘶啞愛德華珍惜地握住女演員的手,在臉頰上廝磨。這時,舞台的對麵突然傳出悠遠而有魄力的聲音,有一種壓倒一切的力量,正在整個劇院所有人的頭頂暗流湧動。)
邁爾斯·裏根:睡吧,睡吧,
在地下的世界,
你能找到我——
(歐仁尼睜開眼,掙紮著坐起身,一隻手伸向空無一物的天上。)
歐仁尼·德魯拉:哦,邁爾斯,
邁爾斯,
是你,你在哪裏?
(愛德華趕緊扶住歐仁尼)
愛德華:快睡下,可憐的孩子,快睡下,嫉妒已經傷不了我,這顆心指望你能早日脫離病痛的折磨,莫在讓寒風加害於你。
(時間移回幾分鍾之前,就在讓西所扮演的愛德華上校在舞台上無微不至地照料著自己心愛的人的時候,後台中,腿部的槍傷讓艾瑞克剩下的臉一片蒼白,漢默斯坦和醫生都在為那個傷口發愁,一個意大利醫生已經下了定論:“絕對不行,這個樣子還要演戲,我一定得拒絕,他根本就走不到舞台中間去,更不要說還要跳上那些機關了。作為一個醫生,我拒絕!”
可憐的投資人奧斯卡·漢默斯坦聽了這些,頓時就像一隻矮胖的青蛙一樣在還被製住的勞爾子爵麵前漲鼓了腮幫子:“高興了吧,你高興了吧!啊!知道這舞台劇花了多少錢嗎?你知道總統就在觀眾裏麵嗎?還開槍,你這罪犯!!”
勞爾不自覺地咬著手指,之前的理直氣壯而今蕩然無存。
“我始終認為就算是夫人的丈夫,這樣一個危險的男人,必須要秘密地交給警察。”最後,投資人不甘心地小聲總結道。
艾瑞克用兩塊木板綁起小腿,同時揮手拍開醫生的阻攔,然後麵向暴跳如雷的財主,
一種難以言喻的陰影依舊在光明之下籠罩著這位歌唱家,仿佛是他的庇佑一般,即使你上一秒才看見他,那麼你對他下一秒的消失,也毫不意外,仿佛那才是本應發生的真相。
然而這個受陰影庇佑的人此時第三次對漢默斯坦開了腔:“Y先生說過的吧?”
漢默斯坦挺著肥厚的下巴,怪異地看著蒙麵的替演,說實話他之前都沒好好的看過這個人,這位的半張臉始終都深藏在裝扮的繃帶之下,而對方,也沒有要揭下麵上神秘的打算。
“魔術。”戴維的替演隻說了一個詞,甚至是老練地在嘴角點綴了一個不經意的微笑。他回望了一眼旁邊的舞台:“我需要三個輪軸,上去兩個人,熟練點的,看我的指示就行。”然而如此的輕描淡寫竟無違和感。
“等等等等——我警告一下,感染了造成的傷害不是您可以想象的,最起碼我要提醒一下您,您是個歌唱家,您不會想要發燒的。”難以理解傷者的執著,醫生指著喉嚨忍不住說出了聲。
“你要做什麼?!”發出警惕叫聲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德尚尼夫人的丈夫,勞爾子爵。
蒙麵替演的眉毛高高地倒鉤了起來:“你怕我?子爵大人,您竟然怕我嗎?”替演艱難地站起來,壓低聲音向著自己的情敵:“從我這裏奪走了那麼多,需要在光明之下展現出來的那份勇氣和榮耀呢?戰勝那份黑暗的勇氣,那份不虛偽——”替演慢慢地直起身。
勞爾子爵,這位軍人現在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麼,我們無從得知,惶恐和焦慮在他的吐息間變得明顯了起來,一個丈夫似乎終於在敵人的斥責中看清了自己在衝動之下造成的大錯。
身材窈窕的芭蕾少女快步跑來,遞給男人一頂黑色圓頂帽,替演的腰身挺直了起來,一隻手將道具接過,拿在手中把玩:“時間不多了,奧斯卡·漢默斯坦先生。”
“誰知道呢?”羅嗦的投資人已經開始規劃新的未來了:“上海的房子也許會便宜點。”
替演以一種截然不同的氣勢站起身,走到了特別搭製的傳聲筒旁,那個低沉,優美的嗓音開始多了某些黑暗的東西:
“睡吧,
睡吧,
在地下的世界,你能找到我——。”)
在舞台上的高潮來臨之前,時鍾的輪盤又回到了今天早上,就在曼哈頓的街頭的人群中,終於甩脫了那個大大咧咧的神父,皮埃爾此時的心中充滿了要狂奔的衝動,這孩子自誕生的那一天起就充滿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活力。在十三年前,他伴隨著注定要驚動世界的完美哀叫出生了,一個來自科西嘉的醫生為這個健康的孩子做了接生,他向那個不知是喜還是憂的古怪父親做了一番形容:這孩子就像是從女歌手的子宮裏迫不及待地衝了出來。歡喜的醫生看著健康的母子,毫不在意地揮灑著自己的成就感與有些露骨的祝福。
小皮埃爾,他一生下來,滿頭的金發密密卷曲,繼承了母親憂鬱的圓唇,眼睛閃爍如同星鬥。
他渴望著充足的經曆,如果星相學家看到這樣一個孩子,一定會說,他出生起就受到了精力之神瑪爾斯的庇護,火星注定主宰他的生命。所以,無論在什麼時候,皮埃爾總會從一處光明跳向另一處光明,然後在可怕的黑夜中偎到他母親的懷中。母親克裏斯汀·德尚尼
會以一種奇異的旋律為他小聲唱到:
城裏來了馬戲團,
玻璃的馬車玻璃做帳,
猴子敲著撥鐃兒響,大象的鼻子裏小號兒長
小醜踩著高蹺走,獅子爪下馴師慌
是誰拿走了特伯爾的翅膀,
今天他沒辦法再飛翔,
特伯爾先生牙齒痛,
表演之前尋醫忙,
一步,
兩步,
三步,
四步,
五步,
半個小時還沒開張,
特伯爾先生在路上走,
走到腳下都是泥漿,
醫生醫生在哪裏,牙齒疼了一個成兩,
快來幫幫老蝸牛,
馬戲團裏隻剩跳舞的大象!
如果,我們的舞台沒有在今天彙聚,沒有在哨聲響起之前,就將演員們纖毫畢現的命運編織起來,如果,命運的織錦沒有為人類所踐踏的話,年幼而精力旺盛的皮埃爾,還要過許多許多年,也許才有機會,知道為這首無數次伴他入眠的搖籃曲譜曲的那位作曲家究竟是誰,以及,那個人造就了什麼。
像一隻才探頭的小老鼠,小皮埃爾狡黠地望著身後的路,煙塵滾滾的曼哈頓是如此的高大神秘,像叢林像秘殿,如果不能從那些牛仔褲中間傳過去,不能看看藥店裏有什麼樣的糖果,那麼曼哈頓的一天將是多麼的無趣啊!
所以,在可憐的神父憂鬱地灌著酒,一邊四處找尋的時候,大膽的皮埃爾跳上了細細的過道,在馬車的間隙中穿行,這孩子一點也不知道,一個冰冷的目光正死死地盯著他。達呂斯在旁觀著,他的心中充滿了詛咒:這個會奪去一切的小惡魔,他死了就好了。仇恨翻滾成暴力的意象,在皮埃爾跳過馬車的時候,他想象著馬匹在孩子身上踩過;走過書店的時候,他想象著巨大的招牌砸了下來;皮埃爾甚至用碎錢買了一個糖果放在嘴裏用力的吸舔,那個時候的達呂斯隻渴望史上最毒的藥物在孩子的舌尖蔓延。
可是痛苦的是,這終究隻是想象,達呂斯抬起頭,那孩子一跳一蹦又進了一家魚店,在臆想落空的失落中他趕緊走到了店外,透過玻璃窗看著那孩子。
這整條街的玻璃為什麼就不能馬上爆炸呢?碎渣應該把那孩子戳得稀爛!!
達呂斯扶住玻璃,今天的陽光混了太多工業的味道,他開始感到眩暈,搖頭定了定神,孩子帶著滿足的表情捂著鼻子從他身邊走過,並且,看了他一眼。雖然隻是留下了這無意的一瞥,接近癡狂的達呂斯卻從童真的眼瞳中看到了上位者的嘲弄,看到了近似主人的譴責,那個主人明明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無意留給他,隻是把他當作一捆鈔票上的繩子,達呂斯什麼都不是。明明隻是無意的一瞥,達呂斯通過那無知孩子的眼睛看到了,邪惡黑色的漩渦,正從地獄舞動,就要將他整個吞沒。
骨節明顯的手扭曲著伸了出去,伸向皮埃爾的背影。
乍然感到一雙冰冷的手把自己的胳膊拎了起來。被捉住的兔子惶恐地看著身後衣裝整齊的黑發男子,咕嚕一聲,剛剛沒允完的糖果囫圇滾下了喉嚨。達呂斯身上沉澱的暗沉空氣立即籠罩了這個孩子。“小少爺,你怎麼在這裏?”
皮埃爾的英語變得更加糟糕了:“叔叔——我做錯——什麼了嗎?”
“做錯什麼?”達呂斯笑的很文雅,瘦削的身子蹲了下來,雙手緊緊捏住皮埃爾的肩膀:“天使都是不會做錯什麼的?隻是他們生活與凡人如此不同,僅此而已。”
小皮埃爾這時能感覺到的隻有發自內心的不舒服,他在達呂斯的鉗製下不安的掙動著,但是那個男青年的力量就像是石像一樣穩固不變,他小小年紀,自然聽不出那份在對方身體裏正在向他獰笑的仇恨。西裝革領的財神代言人化身為一條鑲著金色鱗片的毒蛇,充滿欲望地吐著黑色的信子:隻需要輕輕一推,旁邊的道路上沉重地馬車正在唱著勞苦的歌曲,隻需要輕輕一推,那個主人就完了——“他”大概就徹底完了吧。
徹底完了。
這麼想著,達呂斯的思緒又開始遊走,常年吞食鴉片的後遺症讓他很難集中在過度激烈的情感中間,艱難地閉上眼,達呂斯抽搐般的晃了晃頭:我要幹什麼來著?
今天早上,主人拿來了戲裝,很顯然,他是要參演那部他自己寫的破歌劇!他把自己關在曼哈頓高塔中最高的房間中,冰冷的房門在達呂斯的鼻前關上了,自己還是把握得不足,那個主人多少注意到了自己的異相。達呂斯的自尊在苦苦掙紮,他與生俱來的傲慢肥沃生長,不和諧地要求他打破那扇門。
就是眼前的這個孩子!
激動讓他不能自已,絢爛的情緒在藥物的調動下讓他頭暈目眩,達呂斯突然做了一件從沒想過要去做的事情,而事實上,那隻是在情緒的漩渦中無法自拔,身體所能做出的最後選擇。
達呂斯抱住了手中的小皮埃爾。
“財神老爺,你知道我把一切都獻給了你,給我回報吧。”救贖般的哀嚎著。
在這深情的一瞬間,他們身邊走過的人流終於發現了這一幕,彙聚的人流看著這個古怪的擁抱,達呂斯還毫無知覺的喃喃自語,難道說這個孩子在他的心底深處真的化身為財神了嗎?
“給我回報吧,親愛的老爺,我一直一直都在忍耐著,忍耐應該得到財富的,隻屬於我的財富,讓我超越你的財富。”
人們都以為這個富於感情的擁抱也許是來自於孩子的父親,他們在怪異的流連中並不敢出手幹預。
可憐的小皮埃爾什麼都不知道的被陌生男子的異常所沒頂,他渾身發毛,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擺脫,於是,不停的掙紮中,也許是藥力的波濤帶走了達呂斯的力量,這小孩竟然掙脫了達呂斯的懷抱,青年瘦削的身體被推到在馬路的人字溝旁,他意識還不是很清醒,但是毫無疑問,剛剛還握在手中的獵物,竟然已經尖叫著跑掉了。有不明就裏的好事者把他扶了起身,才站穩,達呂斯便衝破人群追了出去。
“這個方向!”
達呂斯惡狠狠地衝入小孩子跑入的巷道拐角:“他剛剛就在我的手裏就在我的手裏啊!”
一股巨大的,帶著酒味的力道把他踢了出去,突然出現的愛爾蘭神父仇恨地望著這個惡魔:“想對小孩子做什麼?”原來,小皮埃爾已經躲到神父的懷裏,陌生而懼怕的望著他。
達呂斯站起身,看著麵前的兩人,黑灰色的灰塵在兩種力量之間盤旋飛舞,簡單地一捋前發,並未做多餘的回答,然後挺了挺胸,拉直前襟,他回頭便走掉了。
“財神老爺你是對的。”
達呂斯笑著對自己說:“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就把他的希望放上火刑台呢,我隻是破壞了他的人,那又有什麼意義?那個孩子,要在他保持著所有的勝利的時候奪走,才能真正的毀了他。”青年的臉上,狂亂已一無所蹤,“毀了他的一切,他在這世上不配擁有的一切!”
黑色翅膀已經張開了,對於凡人來說,執著,該是什麼呢?有什麼值得我們執著?達呂斯永遠都看不到的光明,他那個已經崩潰跌毀的偶像,真的真的隻是財富嗎?那財富又象征著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