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郎》 上回 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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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安年,酆家有子豔絕天下,字衿,名幽,然弱冠未至毀於藥。
夕載血陽斜染舊瓦,酆家後院一處臥房門窗緊閉,何人呼歎著微微的泣聲使得房中血氣濃烈,撕皮之聲緩響磨搓在他手間,已被生剝了臉皮血肉模糊的小廝還在被他一點點撕扯著皮,仿若恨之入骨的痛緊咬牙間,卻又哀聲泣歎憫人憐,“毀於藥,罪故卻是你……”
門外,送飯小廝輕扣門扉推門而入,房中幽靜地飄著還未被察覺的血香,一身玉冠紫衣梳理好的貴公子背門靜坐桌旁,小廝奉盤步步走近,直到看見那垂在地上的衣角邊緩緩蔓延出血流,股股殷紅陰地讓心寒顫,小廝驚落手中食盤目瞪口呆地頓步後退著,碗筷跌落之響還喚不起那人回眸一望,小廝卻險些跌倒地上,掉頭便是慌亂了步伐地逃走。
醜郎……
他抖顫嘴邊不敢說出的話,亦是逃走前最後的微念……
獨自陰靜的房中,背門而坐的男子緩緩站起身,雙手間滑落下的正是被剝的麵目全非的小廝血屍,在那菱花琉璃吊飾懸掛的雲紋腰帶上蹭起一抹紅,劃著絢爛的血痕擦下衣擺,沉悶砸向去粘稠陰恐的血泊中。血色無情,他微微回頭,精致側臉的弧度也本該是副傾城容貌,可卻被臉上凸起的如枯藤交錯般繁生的筋脈硬生生毀去一切,似笑非笑嘲諷的嘴角道得一語邪魅:“還有你……”
灼豔的殘陽染盡了百年的血色,血染風華。
齊緣鎮外一處山崖上,清風泠泠拂過崖邊頑然叢生的綠草,崖上一老一少兩位白衣道者迎風而立,白須老者隻手背於後捋須歎著氣,眼中望著的卻是那雲霧下看似安逸的小鎮,醞釀長歎:“世繞百年,放不下的始終是心結,修道源自道,鄴懷,你與他緣起劫處,他亦或是你的道……”
喚名鄴懷的青年佇於老者側後方,一身正義凜然凝彙在身後背著的紅穗銀劍上,靜似海的雙眸看看老者而後遠望,微皺起眉洞察著崖下小鎮沃土,未出口的兩字伴著一陣清風揚起了劍柄上的紅穗。
風止,青年彎身揖禮作別老者,轉身獨自一人離去。
青年全名喚作楮鄴懷,弱冠已過的身型卻有著沒幾人知道的繾綣幾世記憶,記憶的年齡可甚是與這相貌年齡大為不符,白須長眉的師父常說他是自找這幾世無端之苦受,半點化地教誨他,“眷、顧、戀、舍、忘,你的道修之又怎可易。”
輕笑歎,誰不明,隻是,即便都快忘了曾時那人的樣貌亦或聲音,卻總記得笑迎風中的彎彎嘴角,那便就是值吧。
初入齊緣鎮時,世俗熱鬧早已看作過眼雲煙,卻怎也難晃眼過市集一處的人群,隱隱在人群中聽到些“惡鬼”、“快滾”、“別擋道”之類的凶惡話語,楮鄴懷錯開人群的縫隙看見其中被推來搡去的他,玉冠早已泯滅蹤跡披散下一襲烏發,一身紫衣舊如塵。
記不清的曾幾何時,那個人也隻是路過身邊,明明是在笑罵自家下人不懂事掃了雅興,怎麼偏偏就傳進自己的耳朵,還記下了他那後半句,他說,“再華美的衣裳也會被世俗塵土染髒磨舊,你說他舊,隻是自己還未染塵罷了。”
“醜郎——”
一語粗聲斷了回憶,卻也停了人群,人群中擠現出一個提刀食廚壯漢,隻手一推便將手無縛雞之力的紫衣男子推倒地上,楮鄴懷心有惡氣正欲上前,誰知地上的他仰起一份殺意布滿的凶惡眼神折煞了所有人。
片刻,他隱忍下一瞬的殺意,默不作聲起身在漸散的人群裏穿過離開,楮鄴懷凝目疑慮方才,望著散去的人群裏遠去的背影悄悄跟了上去。
傍晚時分,夕陽暈沉的好似大事將至,壯漢走在鎮外荒野的小路上,兩隻手提溜著活蹦亂跳的山雞野兔可謂滿載欣喜而回。不過掠過眾草的一陣風速,大漢身後突如其來的一擊將其擊暈,落了地的山雞野兔落荒而逃,而那倒在地上的身體旁漸漸走近了一個紫色衣角的人影,隻手握著壯漢的衣領便將其輕鬆提起來,來者的眼神再次綻放出深深殺意,空著的另隻手穩操勝券地慢慢移去壯漢的側臉,停在他耳邊漠然恐嚇道:“我說過,那樣稱呼我的人都要死。”
隨著最後一個“死”字正欲行動,手腕卻被突然出現的一股力量牢扣住掙紮不得,一雙轉頭看去的惡狠目光對上一張暖如夕的麵孔,清風微揚烏絲,夕陽的餘暖逗留在再次相見的荒野。
“他罪不至死。”他說。
“……”
男子冰冷甩開腕上異力,也放任手上無謂之人悶倒地上,他冷漠轉身正要走,卻聽身後溫雅如玉的聲音揖禮言道:“在下楮鄴懷,今日……”
“多事。”男子止步回眸,陌無感情地說道。
今日……多事?楮鄴懷在心裏頓語默念著意外成了句的話,再回神,男子已是走遠在了夕陽裏,獨剩自己在這寂寞荒野。
還真沒見過哪個人會對初次見麵的人不依不饒的,何況自己一無財二無相沒什麼可圖的,可就碰上了這麼個奇怪的人……
男子一向好僻靜住在林中一間小木屋,不喜歡被打擾楮鄴懷便不打擾,整日整日地守在屋外,夜裏就在林中找個地將就過夜,男子開門關窗總與屋外的他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卻也淡然地熟視無睹,不管不問任由他去。
白日裏,見著男子是提壺出來,楮鄴懷便趕忙湊上前問一句“口渴了?”,接起他手中的壺就去打水。若是不見壺,估摸著時間猜他許是餓了,正好適時將自己閑著無聊烤好的野味奉上,還不見男子說句什麼,自己的肚子倒是先餓出了言語,稍顯尷尬,男子目光雖幽卻將野味輕輕推還給他,楮鄴懷瞅瞅野味看向男子淡笑開了眉,笑他清冷卻非無情,也打心裏笑的無聲了言語。
沒有言語卻非無所動容,那便不是全然討厭吧。
“你是何時來的齊緣鎮?在這有故交?”
“……”
“總不見你笑,是有煩心事?”
“……”
“你一個人住在這,也沒個人說話談心,不悶麼?”
“……”
“你的臉……”
……
幾日裏,不論楮鄴懷問了什麼,都不見他回答,卻隻有提及他的臉的時候,男子會冷漠瞪他一眼,楮鄴懷也僅能自己在心裏猜猜答案:若有故交,斷然不會一個人住在這,幾日都不見有人拜訪,不笑和冷漠當是習慣了,不對任何人敞開心,而至於他的臉……
楮鄴懷微低下目光,連同心裏的猜測一起沉默了話語。
他既不願說,自己也求不來,隻是幾日的相處竟也還是對他一無所知,除了一件事……
每個夜晚,他都會出門去林中隱秘一處的湖心中浸身,也不介意楮鄴懷跟他去湖邊,好似根本無意隱瞞。
那個夜晚,那是男子難得說的一句話,他說這湖叫無心湖,草木本無心都在這湖麵留不下影子,映不出任何事物的湖水亦是無心,無心故無影。
楮鄴懷倚佇在岸邊一棵樹旁,寧靜的眸看著月光下浸濕湖中的背影,靜靜聽著暗色湖水輕拍淺岸的聲音,淡下的目光不由在嘴邊輕聲低語出那個稱呼:“醜郎。”
隻聽一聲水花落響,突然竄出水的身影卷起岸邊衣衫隻一瞬逼現楮鄴懷眼前,橫來的胳臂猶如一道寒刃架於喉際,逼迫著他一路飛退去身後幽謐的樹林,樹葉灑落散盡在二人飛身過的風刃中,隨衫停落。
男子威逼他貼撞在一棵樹的樹幹上,瞬間化為不友善的目光惡狠狠瞪著他,緊貼喉間命脈的臂更深貼一分,陌冷無比的聲音同他說道:“我說過了,提起那個稱謂的人都要死。”
麵前之人絲毫未動容,楮鄴懷出奇冷靜地對上他凶惡的眸,少了平時輕鬆笑意,卻多了一分由心而出地歉意:“對不起。”
怎奈眼中在有所動懷,男子微微遲疑的胳膊冷漠收手,轉身留下清幽兩個字,“酆幽,”,續而補充道:“我的名字。”
楮鄴懷轉過身急語還未出口,眼前背影側來身後的目光冰冷先道出一句:“從今以後,不要再跟著我來這兒。”
風停葉靜,一句斷別所有似最後,楮鄴懷隻能靜靜看著那個背影一點點走遠淹沒幽夜,竟是無語凝噎、無聲動容。
那晚起,楮鄴懷再沒跟起過酆幽,酆幽一如既往每夜來湖中浸身,隻是在他走後,一個白衣青年便會出現在湖邊,悄言站在岸邊洞察著平靜的湖麵很久、很久……
夜風輕呼,輕輕揚起那人身後佩劍的紅穗,飛起的發絲輕擾他眉目間沉重的疑慮,一襲飄飛的白衣在湖麵亦映不出一絲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