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銀落走上樓的時候就看到姬繪雪迎著黃昏的暗淡光線沉思著，整張臉都埋在了陰影當中。
    剛才聽迅雷說姬繪雪今天回來後臉色就一直陰沉著，感覺似乎在祖宅訓練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件。
    公孫銀落於是放緩腳步走過姬繪雪的背後，以為她不會發現，但是……
    “人與人之間到底該不該互相信任？”
    他回頭，以為是她在跟他說話，可是凝神望過去卻發現又不是那麼回事。沉沒的落日將金輝灑在姬繪雪的臉上，在窗框上投下了濃重的剪影。那一瞬間，公孫銀落差點以為姬繪雪就會這樣跟著空氣一起消失。
    她給人的感覺不就是一直這樣難以琢磨的嗎？
    事實上，雖然嘴裏這樣說著信任與不信任的話題，可姬繪雪的眼睛卻沒有往後看，到底是在自言自語還是特地說給他聽的，根本分辨不清。
    於是他在她的身後頓住了腳步。
    “這個問題的答案時常讓我困惑。我是很少相信別人的，當然也要針對具體的情況。問題是你相信了那個人，那個人卻未必相信你。這大概也算是一種特別意義上的輪回吧。”
    現在可以確信肯定是在跟他說話了，但她依然裝作沒有看見他那樣的自言自語，大概是為了減緩尷尬吧。說白了，還是類似於“花季少女”的苦惱那樣的……
    “你這樣認為也未嚐不可，但信任這種東西本來就是順其自然的，和愛上一個人那樣不需要理由。”
    “和愛……一樣？”她眼神迷離地望著遠方。那一刻，公孫銀落的心中泛起了一種流逝的時光被銘刻的感覺……
    “當你決定相信或者愛一個人的時候不需要思考什麼，就作出了決定，那是你的本能或者潛意識裏的想法。如果要思考才能決定信不信任或者愛不愛的，那根本就不是信任與愛，因為一開始就存有懷疑。”他走近她的身邊，但是沒有靠上她，隻是學著她的樣子將手折疊後放在窗框上扶著。
    “也許你說得對，但我還沒有決定，究竟該不該放手讓自己這樣依賴別人，你應該很清楚，除了唐棣姐之外，之前我沒有依賴過任何人。”
    “我當然知道，就算是唐棣，你也是有選擇性地依賴的，不是嗎？”
    他的嗓音很溫柔，但吐出來的氣息確實鐵板釘釘的堅固，令她無從辯駁。“那你說，我該怎麼辦？”她問他。
    “根本不需要想，即使到了下次，潛意識會幫你決定瞬間的選擇。”
    瞬間的選擇？如果是瞬間做出的決定，在同樣的那種情況下，估計我還是會選擇信任那個十七年未曾謀麵的兄長。雖然我對他的了解，到目前為止還隻是處於互相接觸的階段，但那種與生俱來的親近感卻是任何人都沒有辦法抹殺的。即使這種感覺我認為並非出於我的本意，可我並不是一塊真正的冰，我也有脆弱想要融化的時候，就比如現在。
    剛才的姬氏祖宅內，因為有妹妹在場，姬繪雪不想讓晨叔難做。事實上，姬繪雪離開祖宅的時候，姬繪雲是在場的，從那個表情來看，應該是早就從姬晨那裏聽到了什麼，可姬繪雲聰明地裝作不知情。
    她的哥哥其實很聰明，而且擅長調動氣氛，這點，姬繪雪深有體會。
    她突然想起了在靈魂出竅的時候所做的那個奇夢。夢裏，錢皇後一家三口團圓了，因為和麗嘉公主有過短暫的交往，就算想要忽視那個夢也是不可能的……
    “和心愛的男人在一起，很幸福吧。”莫名的，她說出了這句話，卻又低低地歎了口氣。
    公孫銀落雖然不明白怎麼話題突然轉到了這個方向，但以為是因為自己提到了信任和愛的話題才引起的，所以也就沒有應聲。
    回到家後失落的心情在這一刻得到了釋放與扭轉，這其中有道不明的原因，如果非要說的話，大概是因為身邊的這個男人。公孫銀落其實並不是一直很溫柔的，查作業的時候偶爾也會冒出嚴厲的態度，但隱隱的，姬繪雪認為自己對他的防護心在逐漸降低……
    會慢慢超越唐棣姐嗎？現在還不能確定。
    她突然又想起了久遠之前的夢。那時剛來到這座城市，莫名的穿越到了古代的城池，惡戰之後廢棄的村莊，看到了一隻有著白色長尾的妖怪；還有第一夜在姬氏祖宅安眠時所做的那個關於背叛到讓她流淚的夢。
    要不要告訴身邊的這個男人？姬繪雪卻遲疑了起來。公孫銀落曾經說過，降妖世家的人不會平白無故地做夢，因為在見到麗嘉公主之前夢到了英宗帝後的陵墓，所以姬繪雪對這一說法漸漸信服。可是這兩個夢要不要告訴他？和他探討下，姬繪雪卻拿不定主意了。
    公孫銀落之後沒有再說話，大概是不知道該怎麼跟自己交流。
    ……如果要思考才能決定信不信任或者愛不愛的，那根本就不是信任與愛，因為一開始就存有懷疑。
    前一刻他講過的話仿佛還在空氣中凝結成了塵埃無法散去。現在決定了，那兩個夢的事情還是先不要說吧，因為已經遲疑了那就是覺得時機不對。或許下次再告訴他就顯得順其自然了。
    她這樣想著，終於露出了一個笑靨。
    見她笑了，公孫銀落似乎也放心了。“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上學。”今天回來得可已經夠晚了的，明天的假可沒請啊。
    她點點頭。“嗯，我知道了。”
    漫長的一天宣告結束。
    ……
    預定的周末，姬繪雪根據唐棣的指示和公孫銀落一起上街買東西。
    “要不要去遊藝城那邊玩會兒？”經過巨大的動畫海報麵前的時候，姬繪雪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公孫銀落趕忙發問。
    “不……隻是覺得這名少女畫得很漂亮。”所以才想多看幾眼。
    居然是這樣簡單的理由？不過倒也很符合她的性格。她的心性本來就是漂浮不定的，但是原因有時卻又單純到讓人無語的地步。
    誰說現代的這些孩子們都活得很複雜呢？他們的本質還是很純真的，隻不過不喜歡將本心輕易示人而已，反倒被他人誤解為是老成了。
    “我覺得還是看愛情片比較好。”
    “可我比較想看科幻。”
    “這種大片就是特效，沒有太大意義。”
    “除了文藝片，有多少片子能有‘太大意義’？”
    “可是……”
    “……”
    “……”
    “算了，還是看愛情片吧。”
    ……
    情侶之間為了看哪部電影引來的爭執在這種周末檔的電影院門口是很正常的對白。可是那一男一女的聲音卻讓姬繪雪驚訝起來。
    很熟悉，在哪兒聽過，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
    想著的當下，那兩個聲音卻漸漸靠近過來。
    “姬繪雪！”姬少茹看到了姬繪雪，稍稍停頓了下，但立馬接著說道，“同學？”
    姬繪雪回頭望去，站在側邊的不正是公孫紫音和姬少茹嗎？原來剛才為了看科幻片還是愛情片而爭執的是他們兩個呀，那明顯就是小情侶之間的相處模式麼……
    老師和學生？“來看電影？”問出口卻又覺得自己問得有些多餘了。
    “啊……”麵對這個問題，姬少茹似乎有些心神不定了。
    “是哦。”倒是公孫紫音毫不避諱地直接回答，還和公孫銀落打了個照麵。
    可惜此刻的姬繪雪心思全在姬少茹身上，倒也沒過於注意那兩個男人的舉動，如果她稍稍抬一下眼睛的話，就能看到她那個萬年麵癱的家教一向波瀾不驚的黑曜石瞳孔中，散發出了多麼不平靜的光芒。
    “學校裏認識的人嗎？”公孫銀落溫柔的聲音突兀地開口，但為何，那種冷冰冰的感覺，姬繪雪覺得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從公孫銀落那裏感受到了。
    “嗯，那位的話是老師。”姬繪雪指著公孫紫音有些犯愁，說也姓公孫似乎總覺得有些奇怪，兩個公孫老師？手指一偏，落到了旁邊的姬少茹所在的方向。“這位是同班同學。”
    “老師和同學？”公孫銀落皺起了眉頭。
    “這麼冷淡啊……”公孫紫音狹長鳳眼裏的笑謔意味越來越濃鬱，他稍稍上前來，背後寬闊的大片電影海報展露了出來，分明就是最新上檔的狗血家庭倫理電影。“明明我們是哥哥和姐姐，弟弟和妹妹，都是一對一對的來著。”
    他在說什麼？哥哥和姐姐？弟弟和妹妹？這是怎麼回事？
    “我隻記得我有個哥哥，但那個人我不記得是公孫老師您吧！”公孫銀落和公孫紫音都不是我的哥哥啊……姬繪雪有些不明就裏。
    “這輩子沒有姐姐，不代表過去沒有呀……”公孫紫音突然笑眯眯地閉起了眼睛，但那種看透姬繪雪心思的力量卻在愈發強大，那眼神直勾勾的，姬繪雪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公孫老師盡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姬繪雪剛一這樣說完，身邊的公孫銀落也望向她了，畢竟他也是“公孫老師”。
    姬少茹倒是十分焦急的樣子，她扯了下公孫紫音的衣服，輕聲說道：“電影馬上開場了，先去買票吧。”
    “沒錯，我們也還有事情要忙。”公孫銀落的語氣突兀變得緊張起來，似乎想要趕快離開這裏似的。
    難道說公孫銀落和他們兩個過去認識，可是剛才的對話又似乎不是，到底這三個有什麼秘密呢？而且公孫紫音和姬少茹居然真的在一起？那不可能隻是簡單的老師和學生的關係了吧。
    真是有夠混亂的。
    公孫紫音最後被姬少茹拉走的時候，還不忘回頭對著公孫銀落微微點頭。
    他究竟要做什麼？姬繪雪覺得自己的心都被那位國學老師給攪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