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麼能忘記，他們的過去……
    和吳清心的相遇純粹是個偶然，非要說的話，就是他覺得當時的自己有些神智不清，回想上千年的修煉，他幾時會因為見到一個普通的人類掉到湖裏去，就立馬興衝衝地跳進去救人了？更令自己匪夷所思的是，為什麼救了人後，他又偏偏因為擔心而一直看著她的臉，直到她睜開眼睛醒來。
    他的一生就毀在了那一刻。從那個女人睜眼開始，他們的眼睛裏就隻看到了彼此，於是，莫名的情愫就在他們的心裏互相孳生了。
    他本來不想對一個人類的女子抱有幻想的，可因為她的不依不撓，他被折服了。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她將這首詩用最擅長的蘇繡繡在了火紅的楓葉上，從來沒想過會成功的，隻是出於一種單純的嚐試心理。可居然，最後成功了！她是多麼的歡天喜地啊，一興奮，就這樣，把楓葉掉到湖裏去了，於是發生了他救她的那一幕。
    “送給你……”當他同意和她在一起後，她將楓葉塞到了他的手裏。那羞澀的麵龐紅得就和楓樹林一樣紅。
    “你真美。”他詞窮了，好吧，他本來就不是人類，詞窮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千年來，他的生命似乎就是為了修煉成人和更高的妖力級別而存在的，現在突然多出了一個值得存在的意義，他都緊張得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了。
    聽了他的溢美之詞，她的臉更紅了，害羞地別過臉去。他僵硬的手臂悄悄伸到她的後背，慢慢地摟住了她。發現並沒有拒絕，他的膽子頓時大了起來。
    終於，他將她嬌小的身體徹底摟在了懷裏。
    這個湖後來改名叫清心湖，因為她的獨門絕活楓繡名揚千裏，隻是後人漸漸遺忘了這件事，還以為這個湖泊本來就叫清心湖。平時的日子裏，她總是在家裏鑽研繡藝，他就幫忙處理運送和雜活，因為本身所具備的力量，事情到了他的手裏，總能很快辦完。他小心翼翼地不露出破綻，反而得到了嶽父嶽母和村裏大多數人的讚賞。
    困倦的時候，她會熬一些紅豆湯給他喝。其實這也是她的獨門手藝，經過她的手熬製出來的紅豆湯跟別家的都不一樣，隻不過……
    她的這個手藝，是他所獨享的，其他人，就連嶽父嶽母和店裏的夥計們都享受不到這個待遇的。他為此十分驕傲，慢慢忘記了作為一個妖怪本來存在的意義。屠殺與犧牲，他曾經通過戰鬥一次次地向同族證明自己的生存價值。如今，卻為了南方的一個小女人，他選擇了偏安一隅，和她一起欣賞夕陽下的楓樹林。
    “清心……”夕陽下長發的她顯得柔柔弱弱的，一雙美麗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卻又十分可愛，他忍不住抬手撫摸上了她的青絲，“如果……如果有一天……”他很猶豫，該不該告訴她自己的真實身份。
    大概是平淡的日子過久了，開始覺得這樣的生活也沒什麼不好，反倒是每次午夜夢回，回想起那些流血的時光，他的心裏竟然蔓延出了一種驚恐的情緒。特別是……如果把她也拉入進那些到處是鮮血淋漓的場麵的話。
    “你說什麼？”抬頭，她清澈的眼眸直愣愣地對著他看。
    “我……”他欲言又止。
    “想說什麼？你有秘密嗎？”她笑得歡快，“不會是早就有妻室了吧？”她故意俏皮地問道。
    “怎麼可能！”這種事情怎麼可以隨便亂說，在她之前，他可是一直忙於修煉與戰鬥，哪裏有時間去娶個妻子呢？同類的雌性獅妖的話，倒不是沒有想過，隻是每次還沒來得及交往，就被新來的戰鬥時間給覆蓋了。說起來，這次救她之後，他也是放棄了修煉的時間，才得到了這片刻的喘息功夫。不知道同族們現在在忙碌什麼，會不會以為自己已經死在哪個妖力強大的妖怪手上了？
    “嗬嗬嗬……”推開了他的懷抱，她在一棵楓樹下緩慢地轉著圈，“就知道你不是這種人。”
    “啊，我……”見到她的這份天真的美好，他都不知道如何才能說出口。
    “怎麼了，吞吞吐吐的，都不像你了，夫君……”
    “清心！”他的眼神突然異常堅定起來，惹得她一愣，心想是真要談什麼很重要的事情了，所以不再轉圈了。
    “如果有一天，我不是這個樣子了，你還會……”
    她以為他說的是他們老了以後的情形，開玩笑，這種事情通常都是女人擔心的吧。覺得他有些杞人憂天，吳清心一個走動，又撲進了他的懷抱，而且這回閉上了眼睛。
    “你說老了嗎？我怕你會嫌棄我呢？”她有些憂傷地說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如果我變成了另外一副樣子，而且很嚇人的那種。”他的語氣有些焦急，想要跟她極力解釋清楚。
    吳清心抬眼看他。“你是說，你的臉受傷之類的嗎？”
    “差……差不多吧……”受傷和妖類的麵容，這個能等同嗎？他在心裏發問，不過勉強要算的話，應該還是可以的吧。
    “怎麼會因為這樣就害怕呢？你就是你，我愛的人，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這份愛，此生不渝。”
    這份愛，此生不渝……
    這份愛，此生不渝……
    這份愛，此生不渝……
    像是魔力般，這句話在他如今的頭腦裏不停的翻滾。五百年，明明五百年過去了，可他的憤怒卻還是沒有辦法隨著時間的流走而湮滅。
    就讓這份蝕入骨髓的記憶永遠地逝去吧！身著米色風衣的獅妖將憤怒的意念都注入到了自己食指的指尖……
    “楓葉、楓葉……”
    今天放學之後，姬繪雪就一直這樣神經兮兮地捏著那片在湖邊撿來的楓葉，坐在大廳的沙發上自言自語。迅雷和公孫銀落此刻都不在，唐棣也在屋子的其他角落裏忙活著，所以沒有人注意到姬繪雪這樣反常的一麵。
    但她今天這樣反常，也是有道理的……
    “繪雪小姐，繪雪小姐……”
    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姬繪雪猛然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抬頭才發現，公孫銀落清秀的麵龐就在自己的右側上方。
    “公孫老師！”
    公孫銀落看了眼那片楓葉後，麵無表情地說道：“一個人在這兒幹什麼？”
    “今天班裏有學生沒來上課，說是到那片楓樹林去玩的時候被嚇到了。想到你和張悅琳說起的那個傳說，總覺得有些關聯。”繼續捏著那片楓葉的杆子，姬繪雪將視線重新轉移到了那片葉子的詩句上。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好的感覺，那會是什麼呢？雖然她從來不喜歡多管閑事，可為什麼搬到這座城市居住以後，很多時候越來越身不由己了。所以她的大哥才會安排個家教在自己的身邊，以便隨時谘詢奇聞異談之類的事情嗎？
    “學生被楓樹林嚇到？”公孫銀落似乎也沒想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瞳孔裏流露出些微的驚訝。“我今天尋訪了很多本地人，終於又打聽到了一些事情。”
    “哦？”側耳，姬繪雪相信公孫銀落一定又能抓到許多有用的情報。
    “其實那個故事裏的女主角在獅妖被封印之後，一直悶悶不樂、後悔不已。之所以在四年後死去，就是因為過於憂鬱而死的。看來那個女人一定也很痛苦吧……”他淡淡地說著這些，仿佛是些無關痛癢的生活喜劇。
    “女人，原來她……”一直都很後悔？後悔將自己的丈夫封印在了那深深的井底，永不見天日嗎？
    “公孫老師！”
    “我在。”
    姬繪雪將楓葉放在桌子上。“妖怪被封印後，還可以放出來嗎？”
    公孫銀落幾乎沒有思考，就回到說：“那自然，但要看那個封印他的道士的法力，還有些是在封印的時候就直接設定好時間的，比如一兩百年，甚至一兩千年之類的，畢竟妖怪壽命的長度是你所想象不到的……”
    “不好！”她突然像是陣旋風般地站了起來，令本來就站著的公孫銀落有些莫名。但想到這女孩本來就經常做些出乎意料的事，倒也釋然了。
    姬繪雪嚴肅地望了他一眼，隨後從桌上抓起了那片楓葉，向著門口飛奔。
    “繪雪小姐！”公孫銀落大喊了一聲，然後也跟了出去。
    姬繪雪是拔腿飛奔，在公孫銀落趕上來的時候，她才一邊大聲呼氣一邊說道：“獅妖……呼……說不定就是那個我們見到過的風衣男人……他一定是想毀了那片楓樹林……呼嗬……才故意嚇唬想要去那裏的人……因為……不想濫傷無辜。”
    “燒了楓樹林？為什麼？就因為那個人類女子的背叛？”公孫銀落已經和她並肩而跑。
    “嗯，他一定是對這份愛絕望了。”她腳下的步伐沒有停下來。
    “你想阻止他？”
    “阻止他？”姬繪雪連連咳嗽了幾聲，公孫銀落拍了下她的背，為她順氣，他自己倒是絲毫沒有任何喘氣的跡象。
    “我隻是不想看到那麼好看的楓樹林被燒掉了。”姬繪雪頓住了腳步，終於吐出了一句不帶調整氣息後的完整句子。
    “我去攔出租車，迅雷不在。”公孫銀落拉開了鐵門。心知“不想看到那麼好看的楓樹林被燒掉”不是理由，一定是因為發現獅妖還沒有滅絕善良之心，反而對這隻妖怪產生了惻憫的情緒。這個繪雪小姐，明明心底還是對大眾的生靈抱有同情心的，可有時就是不肯承認，還真是別扭到可愛呢……他在心裏默然微笑。
    而姬繪雪此刻則站在大門邊東張西望著，尋找公孫銀落趕回來的身影。唐棣就站在二樓繁盛的花廳扶手旁，盯著她和幾十米外的公孫銀落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