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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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真的到了。
不過這幾天天氣都很涼快,來到這個城市已經整整兩個月了,我多少習慣了這裏多變的天氣。
這個城市裏,有許多公園。帶著孩子的人、悠閑的人、提著鳥籠和遛狗的人,都熱衷於在天氣好的時候,到廣場公園轉轉。
可惜我並沒有享受到暑假的福利。
7月開初的時候,悠一就幫我報了一個針對高中課程的預備班,據說,我將要去上的“曼菲斯”開學時會有摸底測驗,表現好的學生可以進國際班。
而我同意上預備班的理由很簡單——悠一經常不在家,一個人有點無聊。
再說,預備班沒有體育課。
那天是周末,預備班同學徐晨約了我到附近的公園玩。說實在的我自認為我們說不上太熟,但卻覺得不好拒絕這個貫來熱情的的人的邀請。——那樣總是微笑著的,用快樂的語氣說著話的人,總是讓人害怕一不小心就傷害了他。
徐晨是個很容易激動的人,到了公園,隻是看到成群飛起的鴿子,就令他興奮得像個傻子一樣,拿著V8追逐著一通亂拍。
我決定讓他興奮夠了再說。於是在他追著鴿子瞎拍的時候,我在一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喂!”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粗暴和無禮的開場白。——我側目,一個背著可愛背包的女孩站在我的麵前,凶巴巴地俯視著我;見我沒什麼反應,又重複了一遍,“喂!”
“喂,你是誰?”她望著我,沒什麼好氣。“你是誰?”
我上下打量著她,很奇怪她為什麼會這樣和我打招呼。
“你是啞巴麼?我在和你說話啊,”女孩提高了聲音,好像質問一樣地逼視著我:“告訴我你的名字——快啊!我需要知道!”
這人還真是奇怪啊。我心裏想著。
“呃……”我順口報上了徐晨的名字,“——我叫徐晨。”
“徐晨!嗯……”女孩的口氣突然溫和起來,她直起身子,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嗯……好名字。”
“是啊。”我無所謂地回答。——徐晨的確不失為一個好名字,又溫柔又順耳。
“好名字……”女孩在我身邊坐下來,一邊若有所思地望著天空,似乎還在仔細琢磨這個並不難懂的名字。我看看她,更是覺得剛才那一通毫無建設性的對話和她的人一樣莫名其妙。
“好。我喜歡。”她自言自語地一拍手掌,突然轉頭懇求似地望著我:“喂,給我吧!”
“啊?”給你什麼啊?
“徐晨啊!”女孩衝我揚揚下巴:“給我這個名字吧!”
“嚇?”我有點兒好笑地看著她一臉認真地神情,“名字時出生的時候爸媽就起好了的,要怎麼給你?”
“咦?”她皺起眉頭,仍然一本正經盯著我:“很簡單啊!——隻要你死了就好了嘛!”
死?
“你這個人怎麼這樣,隨便咒人家死啊!”我開始覺得生氣,“死”這樣不愉快的字眼,任誰都不喜歡聽,更何況還是要你“去死”。
“咦?可是……”
她似乎完全感覺不到我的不悅,眨巴著大眼睛看著我:“可是……”
“夠了。”我從長椅上站起來,簡單整理襯衣的下擺,回頭看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又釘上一句:“這個笑話不好笑。”
這個笑話不好笑。——這一句算是道別,我遠遠地朝著徐晨跑過去。
“可是……名字的主人不死,”我甚至還聽到那個女孩在我的身後委屈地嘀咕,“名字要怎麼給我嘛……”
我大步流星穿過廣場直接朝徐晨逼過去,驚起了一地的鴿子。
“幹嗎啊?”正蹲著拍鴿子的徐晨一手拿著V8,莫名其妙的看著我氣勢洶洶地朝他猛走過來。
“行了,徐晨。”我一把抓住他,把他從地上拖起來,“走啦,我們快走。”
“這麼快啊?”
“別廢話。走!”
我捉著徐晨的手腕,飛快地繞過草地,直接朝著回家的方向。
——其實,我真的不想承認,但又不得不承認:我當時的感覺,就和阿燁被害之前的那種感覺,一模一樣。就是那種,“不祥”。
拉著徐晨過馬路的時候,說實話我的心髒幾乎要跳出來;各種車輛在我們的前前後後險險擦過,我竟有一種不能呼吸的窒息感。我一個人拚命在前麵拖著,一心隻希望趕快離開這個地方,就連被我死死拉住的徐晨在我後麵唧唧歪歪個什麼,我都沒有聽進去。
到了馬路對麵,我大口喘著氣,覺得膝蓋一陣發軟。這時我才隱約聽到徐晨在說什麼。
“藤堂,你的手鏈掉了啊。”
我迷迷糊糊地低頭看看手腕,那條珠子串成手鏈真的不在了。——不過這似乎沒什麼關係。我鬆開徐晨的手臂,衝他擺擺手:“不要緊,算了吧。”
“那不行,那可是我送你的。”
“嗯,我會補償你行了吧!”我擦擦額頭的冷汗,虛弱地笑笑。
“你在這兒等著。”
“徐晨……”
看著徐晨吹了一聲口哨跑開兩步,又回頭朝我擺手:“——我馬上就回來!”
“喂……”我明白過來他要幹什麼,徐晨已經離開了人行道。
“徐晨……不要了,回來!”
“一下就好——”
“徐晨——”
“徐晨!!”
我突然間站不住了。暈倒之前,我隻聽到自己驚恐的一聲尖叫和路人的一陣驚呼。
還有一輛紅色的寶時捷在麵前的車流中拉開一條絢麗的光帶,吞沒了我的全部視線。
我醒過來的時候並沒有睜開眼睛,空氣中冷冷的消毒水味讓我判斷這裏是醫院。
身邊細細的議論聲不時傳入耳際,似乎有個護士推門進來,壓低了嗓門和另一個護士交談:
“小女孩怎麼樣?”
“沒什麼大事,大概是貧血還加上驚嚇過度。”
“驚嚇過度?”
“是那個男孩的女朋友?”
“可能是。”
“啊,好可憐。”
“真的好可憐呢。他們還那麼小……”
“就是,那個男孩是幾點停止呼吸的?”
“大概三點吧。”
“可惜,長得那麼好看的一個孩子。”
“嗯,名字也很好聽。”
“是徐晨。”
“嗯。徐晨。”
事後過了不知道幾天,徐晨的父母忽然上門造訪,弄得我一時間驚慌失措。
而徐晨的父母似乎並沒有責備我的意思,他們淚眼朦朧地握著我的手,不住地說著安慰的話,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忍不住跟著不停地哭。
末了,徐爸爸從皮包裏摸出一張光盤,放在我手裏,見我疑惑地望著他,忙解釋道:“晨晨在的時候,一直都說他的女朋友就在他們班上,長得可愛,人也有意思。我們到班上查了一下……他說的應該就是你了吧……
所以……晨晨留下來的東西,你就收下吧。”
徐晨的女朋友?真是天大的誤會。
都這種時候了,就算我是吧。
我接過光盤,點點頭。
徐媽媽臨走的時候摸著我的臉,泣不成聲。“多漂亮的女孩子……就是我們晨晨沒有這個福氣了……”
我把光盤放進電腦,看著光驅慢慢把它吞進去,讀碟,播放。
屏幕上首先出現了一片騰飛的鴿子。
看來,這是事發當天,徐晨在公園的廣場所拍攝的錄像。
前麵十幾秒,倒是和我意料的一樣,鋪天蓋地的都是鴿子。
十幾秒之後,鏡頭一轉,卻定格在了另一個地方。——遠遠的,是一條長椅,長椅上坐了一個人。
我慌忙把鏡頭調近,看清楚那個人的身影。
一瞬間我猛然明白過來:徐晨拍的不是其它東西,而是我。——36分鍾的影片,從頭到尾拍的都是我!
我捂住嘴巴,眼淚竟然就這樣順著臉頰落個不停。
要說還有什麼不對,那就是影片中並沒有拍攝到那個奇怪的女孩,長椅的另一邊是空的,竟是我獨自一個人對著空氣說話和做動作。
後來,悠一告訴我,那是往生者。
沒有名字的往生者,隻好自己去尋找。
如果那天你報上的是自己的名字,事情會就是另一個樣子。
我也沒再說什麼。或許,該來的就是這樣躲不掉。
是啊,徐晨……
多好的名字……
又溫柔又順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