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吳宇睿幹笑兩聲，愣怔片刻，隨即近乎不可思議地望著Garry：
    “為什麼？”
    盯著吳宇睿此刻那張無比正經的臉，Garry唇角勾起一笑，挑起眉宇，同樣不解道：
    “你自己還沒有感覺出來嗎？”
    吳宇睿聳聳肩，表示實在沒覺得自己有做gay的潛質。
    Garry無奈地眨眨眼：
    “你不喜歡出席聚會……”
    “很多宅男都不喜歡。”
    “你很少和女生接觸……”
    “拜托，咱學院有幾個女生？”
    “就算這樣吧，你沒有女朋友啊。”
    “沒女朋友就是gay？那我可以給你數出一大把‘gay’。”
    “好好好，最重點的，你被很多gay喜歡。”
    聞言，吳宇睿愣怔片刻，隨後由方才的毫不在意轉向一本正經，那驚訝的麵容仿佛已經將自己招供了般。
    很多gay？
    就他所知，總共喜歡他的也就兩個。
    他搞不清楚為什麼Garry會知道自己現在所處的窘境。
    Garry滿意地望著他的麵孔，得意地笑著：
    “所以呢，很多人覺得你是gay。”
    吳宇睿輕輕咬著吸管，吮了吮即將喝完的可樂，發出“吱吱”的聲響，隨後低首麻利地收拾著麵前狼藉的快餐盤，看都沒看Garry一眼：
    “這年頭，一個人單身很久就被認為是Homo，這個社會實在是發展地太離譜。”吳宇睿翻了翻眼皮，“大家還真是閑著沒事做。”
    語氣中抑製不住的嘲諷輕輕溢上，聽得Garry渾身發毛。
    見吳宇睿毫不猶豫地起身打算離開，Garry忙端起自己的快餐盤想要跟上。
    方邁出兩步，吳宇睿立時便發現了自己身後的跟屁蟲。
    “幹什麼？”
    他緩住步伐，略帶不解地望著Garry。
    “下午你有什麼打算？”
    Garry隨著他停下，麵容無辜。
    “我……”
    吳宇睿方想說自己要去敬老院打工，然而腦海在閃過Rachel幾個長輩的麵孔之時，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Edward。
    自從上次離開那場婚宴後，自己相當於將一個大爛攤子丟給了Eric。
    也就是說，Eric得要向Edward解釋整件事情……
    不知道那個生病的人會怎麼反應……
    ——從最開始，你就沒有關心過我哥——
    前一晚Eric震怒的聲線此刻又如同放電影般竄進腦海。
    吳宇睿輕鎖眉宇，煩躁地砸了砸嘴。
    明明是Eric硬把他扯進這場渾水，硬是不顧他的意願做了那種事情，為什麼現在愧疚到死的人會是他？……
    吳宇睿輕輕將手插進口袋，觸碰到手機堅硬的外殼。
    之前的自己，還是漏掉了一種可能性。
    即便是沒有了Eric的聯係方式，他還是有一絲可能重新與Eric取得聯係的——
    通過Edward。
    而在去找Edward之前，吳宇睿很清楚自己需要先去一個地方。
    聰明如他，不可能沒有意識到自己反常的跌宕起伏的情緒。
    而每每遇到困擾的事情，吳宇睿明白自己不可能總是選擇逃避。
    眼角微微一挑，吳宇睿抬首望向仍然困惑著等待自己回答的Garry，略帶歉意道：
    “下午我有點事情，可能會留校。改天再聯係吧。”
    吳宇睿衝Garry揮了揮手，隨後迅速將快餐盤放在指定回收台，走之前還不忘繼續叮囑兩句：
    “今天實驗不是很成功，下午有可能的話，你去查查有沒有比A料更好的材料可以拿來混合，拜托了！”
    言畢，吳宇睿那修長英挺的身影便消失在快餐店門口。
    Garry呆呆地望著被豔陽灑滿溫暖的前門，不禁無奈地搖首自語：
    “他們說的沒錯，這家夥最近絕對有點神經質。”
    **
    心理谘詢室。
    張榮軒懶懶地抬首望著氣喘籲籲走進門來的人，不禁淡淡點首，示意對方在靠門的沙發上坐下。
    平時谘詢室都不怎麼有訪客，張榮軒隻是喝喝茶、寫寫記錄、聽聽廣播來打發時間。
    年近半百的他就是喜歡這種安逸的卻同時富裕新鮮性的工作。
    在這個遍地白人的地方，能夠在知名S大闖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張榮軒已經自足。
    這邊的心理谘詢很是普遍，不會像在國內那樣去趟心理室就會被敏感地認為神經有問題。
    工資待遇適中。
    張榮軒反正也不是追逐大富大貴的人，對此很是無所謂。
    望著仍然有些猶豫著呆立門口的年輕人，張榮軒輕輕端起辦公桌上的茶杯，緩緩呷了一口，淡淡道：
    “進來坐吧。”
    聽到指示，那年輕人才探身進入，落座。
    張榮軒放下手中的茶盞，一雙略微渾濁的眸子探向眼前的年輕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隨後緩緩從辦公桌抽屜抽出一張表格，同時戴上掛在胸前的花鏡，輕抿唇：
    “叫什麼名字？”
    “吳宇睿。”
    張榮軒望著那表格，緩緩抬首挑眉望了眼麵前麵容清秀的年輕人，微微呼了口氣：
    “是S大學生？”
    吳宇睿望著帶著詢問目光的對方，輕輕點首。
    張榮軒唇角微微一陷，隨後便不做聲地繼續盯著吳宇睿看。
    如果是內部學生谘詢，是不需要付診費的。
    那不菲的學費裏麵已經自動扣除了心理谘詢的可能費用。
    被看得心裏開始發毛，吳宇睿尷尬地望著對方，有些無措。
    “今天來想問什麼問題？”
    終於，在一段難耐的沉默過後，張榮軒終於移開那雙死魚眼。
    吳宇睿輕舒了口氣，然而卻暗自猶豫自己來這裏是不是正確的選擇。
    “最近，有些感覺……嗯……不像自己。”
    努力尋找著措辭，吳宇睿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心下亂糟糟的感覺。
    他隱隱地知道自己想要確定什麼，但同時也希望自己的預感不是真的。
    “什麼樣的感覺？”
    張榮軒有些不耐煩地抬首望著吳宇睿栗色的瞳仁，手指輕敲著木質桌麵。
    他經曆了無數谘詢的人，各色各樣性格的都見過，什麼離奇的遭遇也聽過。
    而最開始這些詢問者的共同特點就是——各種拐彎抹角。
    他知道作為一個心理醫生，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表現地盡可能溫和，理解同情谘詢者的遭遇以至於創造一個舒適的環境讓他們來訴說。
    ——建立信任圈。
    吳宇睿愣怔片刻，仔細搜尋著腦海，卻怎麼也尋不出一個完美的形容詞。
    在停頓片刻之後，他忽的自嘲起來。
    正了正臉色，方才還猶豫不絕的吳宇睿，此刻那俊朗的麵容上忽的躍上一抹堅定：
    “醫生，告訴你實話吧，最近我被一個朋友告白了。他是同性戀。我本來以為可以一笑了之的，但是最近開始發現自己的思維總是被他的事情困擾。我來這裏的目的，就是想要知道，我到底是怎麼了。”
    聽著耳畔那生然漲大的聲線，張榮軒略微一愣，他下意識地抬首望向吳宇睿，發現對方那栗眸中躍出一絲絲閃爍的光芒。
    嗬嗬一笑，張榮軒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淡淡道：
    “你是想問我，你是不是變成gay了，是嗎？”
    聽著張榮軒直白的問語，吳宇睿仍然感到一絲不小的衝擊。
    然而在愣怔片刻，他沒有猶豫地點首。
    張榮軒望著吳宇睿那純淨的麵容，不禁感到一陣笑意愈發直湧而上。
    來他這裏谘詢同性戀事情的，數不勝數，但是像今天這孩子這麼坦白的，還真是不多。
    而且，張榮軒明白地知道，這個孩子心中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
    此刻的他，隻是想要借助一個外界的力量，來讓那強大的自尊心徹底承認罷了。
    既然如此，張榮軒決定一步步引導他，讓他自己看清。
    “是不是gay其實一點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在不在乎你這個朋友？”
    張榮軒微側頭，目光逐漸犀利地望向吳宇睿。
    聞言，輕蹙眉，吳宇睿深吸一口氣，回憶起這些天自己亂糟糟的思緒，全部是因為Eric的事情：
    “我想……應該在乎。”
    張榮軒唇角提起一抹笑，重新戴上花鏡，仿佛要看穿吳宇睿般輕聲道：
    “你喜歡他嗎？”
    聽著對方的詢問，吳宇睿生然想起之前和Eric一同前去Edward病室時，Edward問自己的話語。
    ——你愛他嗎？——
    “呃……喜歡。但是，是朋友之間那種。”
    捕捉到吳宇睿眸中的猶豫，張榮軒徹底明白了眼前年輕人深藏的心思。
    他忽的感到這本來看似很平常的一個性取向谘詢，漸漸變成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張榮軒放下手中的表格，十指相合輕支在桌麵上，饒有興趣地望著吳宇睿道：
    “好，現在你嚐試把他想象成一個女人。這樣，你會喜歡他嗎？”
    為了防止吳宇睿還能夠找到退路，張榮軒繼續補充：
    “男女之情那種喜歡。”
    聞言，吳宇睿怔然發現自己從來沒有這樣思考過問題。
    不過，如果就像醫生說的……把Eric想象成女人的話……
    一個從初中開始就對自己念念不忘的女人……
    一個為了自己的哥哥不惜犧牲一切的女人……
    一個做事執著且專一的女人……
    念及此，吳宇睿眉宇升上一抹陰雲。
    他動搖著，最終無奈道：
    “也許會吧。”
    沉默片刻，張榮軒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搞得本來還一頭霧水不明所以的吳宇睿登時一陣尷尬直衝天頂。
    方才的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
    正當他思緒亂糟糟之際，張榮軒卻忽的從辦公桌邊站起，滿麵笑意地盯著他道：
    “既然喜歡他，那你還在困惑什麼呢？”
    聞言，吳宇睿卻感到晴天霹靂般不解：
    “怎麼可能？您剛問我的隻是‘他如果是女人’。這種根本不存在的情景，不可能實現啊。”
    然而在自己說完這句話之時，吳宇睿生然停頓下來。
    他忽的意識到了什麼。
    自己方才已經正大光明地承認了喜歡Eric。
    他僵硬地坐在沙發上，一時啞言。
    張榮軒好笑地盯著吳宇睿的臉，一邊緩步靠近他，一邊無力地聳了聳肩：
    “你其實隻是在糾結自己喜歡上了男人這件事情，利用這種困擾來否定自己對你朋友的感受罷了。”
    張榮軒定定地走到吳宇睿身側，俯首環胸望著他。
    吳宇睿愣怔地坐在沙發上，低首盯著粗紋地板，麵容凜然。
    他想要找出一個理由來反駁，然而此刻的自己卻如同大腦短路了般沒有反應。
    沒錯。
    自己從來就沒有戀愛過。
    對於自己曾經的瘋狂追求者們，他從來就沒有理解過。
    理性如他，從來不相信什麼“喜歡一個人喜歡到抓狂”的感覺。
    他欣賞過很多人，但是從來沒有“喜歡”過一個人。
    所以麵對過去於琪對自己“情感如白紙”的分析，他並無異議。
    然而方才聽完心理醫生平靜的分析，他倏然有種撥開雲霧之感。
    心中似乎大石落地般踏實。
    ——學長，我喜歡你——
    腦海重新闖入Eric那一遍又一遍真誠的聲線，吳宇睿忽然恍然。
    “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他喃喃著，輕蹙眉宇。
    然而在停頓片刻之後，吳宇睿忽的唇角勾起一抹帥氣的笑容，隨後他迅速抬首，自沙發上站起，堅定地握了握張榮軒的手，鎮定道：
    “醫生，我真的不是gay。不過，今天，我要好好謝謝你。”
    言畢，他再次目露明朗地衝張榮軒點首，隨後忽的頭也不回地衝出谘詢室。
    望著那匆匆離去的身影，張榮軒麵上綻開一抹燦笑：
    “嗬，還真是個倔強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