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長，你追了我月餘了，到底是想如何啊？”花哥看著這個執著著跟著自己的麵無表情的道長，非常無奈地開口問道。其實，算起來這是一個多月中不知第幾次詢問了。每次都沒有回應，所以這次花哥以為道長還是不會回答。索性拉著道長一起上路，心想著：既然都跟了這麼久了，不如同行算了。不想道長在花哥抓住自己手腕的時候，突然顫抖了一下，旋即抬頭用眼圈紅紅的雙眼盯著花哥，眼神複雜。
    “……杜若。”聲音微弱得仿佛隻是蠕動了嘴唇，縱是花哥離得近還是一絲都聽不到。不錯，花哥的名字就叫做杜若。杜若，葉似薑，花赤色，根似高良薑而小辛，子如豆蔻，二月八日采根暴幹用。
    就這樣，花哥和道長的組合就這麼產生了。道長還是麵無表情，就好似那次的變臉從未出現過一樣。他們一起去了長安看了繁華的宮廷，去了楓華穀搶了神策南軍營，去了熱鬧的揚州放了河燈，去了陰森的陰風林除了毒屍……不知是在一起時間長了還是怎麼，杜若總覺得這個不知道名字的道長看他的眼神不對。
    “道長，你叫什麼？”這句話每日杜若都會問上一遍，即使他知道一定不會有人回答。因為道長總是安靜的守在一旁，默默地擦拭著自己的長劍。偶爾抬頭用他不懂得的眼神看著他，弄得他心裏毛毛的。
    直到有一天清晨，杜若正如以往一般飲著茶，而沉默道長開始例行的一日一卦。杜若正滿懷興味地研究著麵癱道長萬年不變的表情，不，不是萬年不變，至少變過一次。就見道長驀地睜大雙眼，一臉的不可置信。杜若從沒見過他這麼驚慌失措的樣子，不知怎的，杜若覺得他這麼反常與自己一定有關。杜若不知哪裏不對，上前捉住道長的雙手才發現他顫抖得有多厲害。杜若無端地就感覺到一種心痛，這種感覺就像心髒被麵前之人狠狠揪住，慢慢地慢慢地隨著血液滲入奇經八脈，蔓延到四肢百骸，鑽入骨質脊髓。杜若不懂，這是什麼感覺。杜若隻知道，道長很害怕，而自己，很心疼害怕的他。杜若雖然是個藥師卻不知道怎麼治療害怕。師父是怎麼教的來著？怎麼現在完全都記不起來了呢？是安神散還是寧心丸？是百花凝神露還是七葉養生湯？不對不對，都不對！！！都不對！！！到底是什麼！杜若感覺自己好似忘記了什麼重要的東西，非常重要的，堪比性命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杜若一瞬間仿佛看不見頭頂的日光，整個天地都是旋轉的，周圍的行人都是妖魔化形。杜若甚至能看到茶攤老板腐爛的麵孔。這是幻覺吧……這一定是幻覺！杜若趕忙回首看坐在那裏表情不變，眼神卻像要哭了一樣悲傷的道長。當杜若看到完好的坐在一群妖魔鬼怪中間的道長的時候，杜若不知怎的就舒了一口氣。杜若看著那雙被鍍上一層水潤的眼眸，漸漸迷茫了起來。在晃動的光影中，杜若眼睜睜看著自己向道長走去。一步一步，仿佛用盡身上的力氣一般疲憊不堪。
    “綟……木……”杜若聽見自己的嗓音像新生嬰孩學語一般艱難的吐字。每一個字都那麼輕，仿佛怕驚動了什麼一般。也許是福至心靈，杜若覺得這就是道長的名字，綟木。之前原本麵不改色的道長聽見這兩個字之後臉色大變，幾乎是飛撲過來。
    “你說……什麼……”杜若不懂，為什麼自己叫出他的名字他不高興，反而是一副絕望至極的表情。
    “不會的……不會失敗的！不會的！你隻是杜若就好，為什麼你不能隻是杜若呢！為什麼！”道長一會碎碎念，一會仿佛杜若是仇敵一般狠狠地用手捶打著。杜若覺得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個聲音緩緩陳述著自己的一生。
    “有……聲音……”杜若不明白那個聲音說的是什麼，甚至不確定說的是不是自己。
    “不要聽！杜若你不要聽！不要聽！”道長用手捂住杜若的耳朵，企圖阻擋這來自冥土的囈語。可是慌張的他知道這是徒勞的，因為根本阻擋不住。
    也不知是聲音為杜若打開了記憶之門，還是烙印至靈魂的深情破開了記憶的枷鎖。杜若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前生，一個屬於綟木的萬花弟子杜若的一生。畫麵裏，麵癱道長是那麼古靈精怪，調皮得簡直判若兩人。道長和杜若的第一次見麵，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切磋，第一次遊曆，第一次同生共死，第一次牽手，第一次親吻，第一次春宵……和第一次生離死別…………杜若終於明白以前他不懂的來自道長的奇怪的眼神……他有一點羨慕……他羨慕道長和杜若的深情……那個麵癱著臉的男子會為杜若笑得那麼開心，會為杜若羞紅了臉，會為杜若擋住刀劍，會為杜若展現一切自己的風情……他很難過……因為他是杜若又不是杜若……他隻是一個由杜若的骨骼和杜若對綟木的思念幻化的骨妖而已……他知道杜若的全部……他知道杜若創造出他是為了讓綟木好好活下去……綟木那麼膽小，若是杜若獨自離去，綟木一定會隨之而去……杜若舍不得……他……也舍不得……
    可綟木學習道術多年，自是一眼就看出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杜若是個骨妖。所以綟木寧可下了咒術，讓這骨妖索性忘記所有關於自己的事情，每日跟在他後麵用自己的修為養著這個小小的骨妖。綟木的修為一點一點被骨妖蠶食，可他一點都不後悔。他知道若是沒了自己，這骨妖必定會被天道發現進而消滅。即使隻是杜若的思念，他也不想放手。他以為可以和這隻骨妖等到白首，卻沒想到會這麼快就被發現了。
    “綟木……別怕……”杜若已經開始消散了，從腳開始一點點如飛雪一般飛散。綟木跪在那，徒勞的在天空中撈取那些飛散的粉末。杜若彎腰抱住這個慌得失了神的男子，他張了張嘴，不知道怎麼安慰懷裏失神的人。很快，杜若的腰部以下都消失了，就連雙手都不見了，並且消散的速度驟然加快。綟木突然發了瘋一樣的從空中抓取骨妖的碎末。杜若看著麵前瘋狂而絕望的戀人，心中很痛，即使他已經沒有心了。杜若吻上這個絕望的男子，直至自己完全消散。而綟木安靜地看著杜若的頭發都化作塵埃，之後突然將手中的碎末都塞進了嘴裏。一直幹涸的眼眶，此時仿佛再也無法忍住決堤得那麼快。綟木哭著泣著，卻不知怎麼張開的口中發不出一個音符…………
    相思入骨，執念已成。相思成骨，執念已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