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的人安安穩穩的站在房間右麵的窗前看著什麼。
    他一身烏黑的繡花衣袍包裹住略小的身子，在旁人看來，竟是如此孤寂。
    此時的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往常耀眼的繁星滿天已在這淒涼的夜晚隱了去，連同月色都被霧霾遮了。
    風大了。
    袖角被吹起來，那人滿頭披散的墨發如同紙屑般飄動了起來。
    涼涼的風吹進房裏，吹拂過床下七零八落的棕色麻繩。
    “師父。”那人輕啟薄唇說完，忽然笑了。
    那笑聲無限悲涼，地上依稀可見的細碎塵土被風卷起卷到了暗暗的角落。
    故人歎，聲聲散。
    師父，我的一輩子怕是…深陷於此了。
    他緩緩閉上眼睛，烏黑纖長的羽睫微微顫動。
    其實，打我出現在你眼前的時候，我便該是一個人見人惡的下賤娼妓了。
    離開你的半年裏，我無時無刻在想。
    若曌離可早生幾年，或許曌離的命便不是如此了。
    哥哥是曌離的哥哥沒錯，可他…不是曌離的親哥哥。
    虎毒不食子…
    可哥哥，哪裏是我的虎父？
    他是虎，我是入洞的羊。
    這輩子，我怕是再也逃不出了。
    師父，
    你逃出去便把曌離忘了好好活著吧。
    那錢袋裏裝著曌離最想對師父訴說的話語。
    還望師父…可以記著我這人狗不如的…娼妓…
    晶瑩的淚珠順著眼角滑落而下，曌離張開雙臂，任由狂風將他呼嘯，將他湮滅。
    啪！————房門被大力撞開，一抹紫色的身影緩緩走進來，輕笑聲漸起。
    窗前的身影驀地一滯，雙臂重重的垂落下來。
    罷了罷了，就當…麻木的習慣吧。
    曌離睜開眼眸，抬頭拭去沾在腮間的淚痕。
    “你就是元墨？”笑聲停止，那紫色衣袍的男子勾起一抹嗤笑，隨意的走至木椅前坐了下來。
    曌離垂下頭，被風吹亂幾縷發絲擋住了他的眼睛。
    他看向黑漆漆的窗外，喃喃道：“我是，元墨。”
    “好！”紫衣男子高呼一聲，笑意無限，他看向那個小而瘦弱的身影，問：“元墨怎得不扭過身來看看買你的恩客？”
    “元墨初次進花樓，並未接觸過任何恩客，再加上曾任私塾一職，故而羞難見人。”曌離的眼神變得散亂起來，他的眼神在後花園不停尋找著什麼。
    可是，什麼都看不見。
    不是因為夜色迷茫，叫人難以辨認。
    而是………
    此時後花園已點起幾盞微弱的燭燈，盡管後花園很少有人來往，但是燭火卻是不可少的。
    因為殘花樓是本國聲名遠揚的花樓，怎麼可能會吝嗇這些不值錢的小小燭火呢。
    嗬，還是自己沒什麼本事，連那口井都找不到。
    嗬，誰叫自己…有眼疾的毛病呢。
    白日的時候還好些，可是一到了夜晚，便什麼都看不見了。
    此事他從未和師父說過，隻在年小時與哥哥說過。
    猶記得那年是冬季。
    那日傍晚下著鵝毛大雪，他跟著哥哥遊走在茫茫白雪中，看著夜幕緩緩降臨，他就那樣毫無預警的栽倒在地。
    因為他看不清前方聳起的石塊，所以，他栽了進去。
    可是哥哥不扶他。
    當他涔涔發抖的站起來時，白雪堆滿了全身，他霎時間就如同赤身裸裸躺在雪地中一般。
    哥哥抬頭看著大雪忽然笑了。
    盡管那笑好聽，卻讓他覺得冷的滲人。
    [曌離，你可知妓樓裏的男女為何總在自己拍賣處子之夜的時候圍著麵巾？]
    那時他什麼都不懂。
    他傻兮兮的問哥哥處子是什麼，哥哥反而笑的更開心。
    [處子，是天下人永遠都不想失去的。尤其是…被自己不愛之人拿走。]
    他點點頭，那便不要被拿走就好了。
    [世人總愛朦朧間的美，可他們不知道。娼妓遮著麵巾，隻是不想讓自己這樣厭惡的暴露在他人貪婪的目光下。]
    [因為想要的情愛得不到，他們隻能以麵巾來擋住自己的希冀，擋住那個讓他們永生都觸碰不到的…唯愛。]
    哥哥說：你看不到也好。至少在令人肮髒的夜晚裏，你可以不去看他們是誰，他是誰。
    就算你被無盡的淩辱，你也可以想象一切或許隻是你的一個噩夢。
    因為在那樣使人惡心的夜晚，你隻有痛和眼睛。
    眼睛可以讓你看到那樣汙穢的場麵，痛可以讓你撕心裂肺。
    既然痛不可以抹去，那麼，便抹去黑暗的眼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