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局外的我與不安的人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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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機鬧鍾振動了三遍,都被我習慣性地消除了。
    沒有早課,我卻在昨晚定了三個鬧鍾。這在三個室友眼裏,都是喪心病狂的表現。而我的理由是,我並不是為了早課而定鬧鍾的。他們的一切看似合理的動因都不能構成我定了三個鬧鍾的原因。而且請允許我不做進一步的解釋。
    我推開被子,又在床上蜷了一會兒,看了看手機時間,覺得是時候起來了。剛起身,隻胸腔裏一陣寒意,腦子裏卻感覺像裝著一杯熱芝麻糊。我吸了吸鼻子,還好,沒有感冒。
    我有“憶夢強迫症”,這是我發明的詞兒。做過的夢總有它的意思,所以我總是想盡可能回憶起做過夢的所有細節。
    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通過搞清楚我的夢,我想我就可以了解我那個現在正裝滿了熱芝麻糊的腦袋到底在想些什麼了。
    也許,昨晚的夢就是這令人暈乎乎的芝麻糊衝劑也說不定。
    我把奶粉倒進瓷杯,又加了一些熱水,拿湯匙開始漫不經心地攪拌,同時開始拚湊昨天晚上夢的碎鏡片。
    夢的開始,已經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開始。
    那就從這個場景開始吧。我和我的女人,一個真正的女人,手挽著手參加一場盛大的晚宴。
    在描述晚宴的情景之前,我要像波斯詩人一樣先讚美一番我身邊的這個女人——我的真愛。
    一身華服啊,多麼得體,襯得你,我親愛的女人啊,更加高貴/你脖子上的珍珠,多麼圓潤,襯得你,我親愛的女人啊,更加性感/但是,最令我著迷的啊,是你那美麗的麵龐,是一個真正女人的秀眉,一個真正女人的大眼睛,一個真正女人的香唇。
    我不忍多看你一眼,卻不能總看著你,這是多麼令人遺憾。
    我環顧四周,那些宴會上的西裝革履的男人,濃妝豔裹的女人。然後我發現了一個極其權威的女人,她的上唇竟然長著整齊的黑色胡髭!我本來應該表現得十分驚訝,但是我看大家都以這個女人為中心,圍著她轉,跟她交談,幹杯;我便推斷,這個女人是一個權威,大家似乎都沒有注意到她那一撮小胡子,我最好也不要介懷了。
    於是,我走上去,彬彬有禮地向她行紳士之禮。吻過她的手背後,她卻無視我身旁真正的、我真愛的女人,主動和我接吻。
    她那整齊的黑色胡髭,令我眩暈和迷茫。那意味深長的渴望征服所有男人的眼神令我痛苦不堪……
    宴會還沒有結束,我可能希望自己有個反抗權威的機會,但是,夢在痛苦不堪裏就這樣結束了!
    痛苦也就還在繼續。
    真是一個奇怪的夢。我不打算繼續深究。牛奶也攪勻了,我吃著金槍魚味兒的火腿腸,就著熱牛奶,解決了我的早餐。
    “野君,不去上課嗎?”
    “你要去上課嗎?”
    “是的,我已經連續曠了兩次課了。這次要去了。”
    “反正她又不點名。”
    “我不去她是不會點名的,我去了她就會點名了。這種事情說不準。”
    “那你最好也不要去了。”
    我決定不管野君,我已經決定今天不逃課了。於是我拎起書包,一個人安步當車地去上課。
    今天的天氣真是不錯,天上萬裏無雲,也沒有往日吹得行人甚至垃圾箱都東倒西歪的大風。我本該為此感到神清氣爽,但事實並非如此,我對“去上那些我難以參與進去的課”並沒有多少興趣,我隻是不想最後掛科,所以我得偶爾在課堂上露露麵,使我不至於對它們陌生。
    我在天橋上,碰到了白君。
    “唷,是層長大人!”他和其他男生一樣,總是用這樣官僚主義的方式稱呼我,其實我隻是檢查他們寢室衛生的一個小小的“官”而已。
    我和他是好朋友,對此稱呼已經習慣。
    “吃早飯了嗎?”我隨便問問。
    “吃了。跟你說,”白君轉移了我那個不能叫話題的話題,“我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夢。”
    “說來聽聽。”
    “我夢見,一群人,有男人,有女人,追殺我。”
    “這是好夢。”其實我也不明白為什麼這是好夢,隻是聽說,“夢與現實都是相反的”,我反正不信,夢和人心所想是相互印證的。為了安慰我的朋友,我隻好口是心非地說。
    他似乎沒有聽見我的話,繼續述說,“那麼多人,他們在學校的操場上發了瘋,有的拿著鉛筆,有的拿著圓規,還有的拿著足以使我窒息的像板磚兒那麼大的橡皮,追趕我,揚言說抓住我就要殺了我。我害怕極了,拚命地跑,可是見鬼,他媽的,我的皮帶沒有係緊,褲子掉了下來,我重重地摔在塑膠球場上,頭一下子撞到球門柱子上,真的疼死我了。被這群瘋子抓住之後,我想我就快要死了……”
    白君一臉絕望,他說他每天早上醒來都有種想死的感覺。我聳聳肩,表示我沒有這種感覺,也不希望有這種感覺。然後他繼續述說他的夢,“他們抓住我,都想要殺死我,然後他們因為‘由誰來殺死我’這個問題產生了分歧,就在那裏吵嚷不息,我都快煩死啦,本來頭就還沒好,”他說著,指了指自己仍舊打著創口貼的腦袋。白君前幾天因為彎腰撿肥皂,不慎滑到磕破了腦袋縫了一針,這還真是與他的夢境吻合了。
    “最後我就被吵煩啦,我對他們說,‘他媽的,你們給我閉嘴。你們幹脆一個人給我一下,然後就滾蛋吧!我要睡覺啦!’然後他們就真的,有的拿鉛筆塞進我的鼻孔,有的拿圓規插入我的肚臍,還有的……最後那個拿橡皮板磚的把我給打暈了。真是他媽的折磨死老子了!”
    “他們不可能無緣無故地要殺你吧。”
    “就是無緣無故。也許他們就是每個人都想給我一下獲取那種快感吧!”白君看上去有些氣憤。
    我也許真該對這個荒誕的夢表示同情。但我不知道說什麼好。
    “毫無辦法。”白君的口頭禪道出了我的心聲,真是個毫無辦法的夢。
    白君至少還有那麼多人追著他要殺他的價值。我這樣樂觀地想。當然,白君不這
    樣想。
    上課了,白君沒有和我坐在一起,他要和“希望與他深入探討關於學習問題”的妹子坐在一起。他們探討的問題似乎與我無關,我可以漠不關心,也不妨隨便問問他們在討論什麼。我選擇了前者,即使我問了也不知道怎麼加入討論。
    真是不幸被我言中,老師點名了。然後野君接到我的電話後提著褲子就趕來上課了,結果被點名回答問題,真是哀其不幸。
    野君至少還有老師點名問他問題的價值。我這樣樂觀地想。當然,野君不這樣想。
    上完課,我便回到寢室看書。當然,不是那些“與我無關課程”的書,而是旁人眼裏的閑書。當然,我不這樣認為。
    晚上,野君回來了,白君也回來了。
    野君找白君,“希望與他深入探討關於學習的問題”。可是白君似乎已經感到了厭煩。
    白君把野君需要的程序拷給了他。野君似乎感受到了白君情緒的波動,但他沒說什麼,因為白君也沒說什麼。野君隻好拿著他的小優盤回來了。
    “白君今天有些反常啊。”他一進門就感歎道。
    也許,白君沒有真正正常過。我這樣悲觀地想。
    沒過多大一會兒,白君來找我。
    我和他站在空無一人的,冗長的寢室樓道裏,開始他一直不說話。我也不知道說什麼,隻覺得頭頂的節能燈泡因為接觸不良忽閃忽閃,令人心煩。
    最後,我隻好問他,“你怎麼了?”白君睜大了他本就很大的古怪的精靈一般大的眼睛,激動地開始說話了,“沒什麼……就是寂寞了啊,層長大人。”
    “你一天到晚呆在自習室怎麼可能不寂寞呢?”我想表達這是人生常態,但我有覺得自己可能沒表達好,於是繼續說,“我也是,經常感到寂寞。”我把寂寞用台灣人的口音念出來,心想這樣就應該能緩和白君激動的情緒,也讓他知道我已經泛泛理解了他的心情。
    “他們來找我,不是為了別的,就是要問我學習上的問題。我他媽就是死了,也不會有人在乎的。”他不安的眼睛一眨不眨,連我也覺得今日的白君反常了,明顯比以往的任何時候要更加躁動。
    “因為你懂的多,他們才來問你。你看,他們怎麼不來問我。”
    “那些女生,還有他們,來找我就不會為了別的事情?每天我都覺得沒有人說話,我真得好寂寞啊,層長大人,你是懂得我的,對不對?”
    “我不懂。”我平淡地說,這時候頭頂的節能燈停止了閃動。
    “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去找我。”
    “估計我會以為你在自習。”
    “那如果幾個月你都見不到我呢?”
    “那我可能會以為你回家了。我會問一問你的室友。”
    “他們怎麼會知道?”
    “那我可以跟你打電話,隻要你沒死,你就會接的對吧?”
    “那如果電話打不通,你再也找不到我了呢?”
    “那就……毫無辦法了。”
    “啊,親愛的層長,我還沒有吻你呢,我怎麼能就這樣死了呢?”他開始像發春一樣,每當這個時候,我就不敢總是看著他,隻是警告他不要這樣。
    “這永遠不可能,你知道,我喜歡的是女人。”我還是笑著說。
    “沒關係,我知道,隻有你是理解我的。”白君的激動變成了荒誕。
    我就當他是在開玩笑。“別盡說一些無聊,沒有意義的話。”
    但是,我想起那個吻我的長著整齊的黑色胡髭的女人。我開始反胃。
    我想,如果那個夢繼續的話,我會選擇,挽著我的真正的、真愛的女人,轉身離開這場盛大的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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