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此後錦書休寄。下
    而佑泉呢？雲寒離開以後，漸漸地他養成了很多習慣。比如每次從廊間走過時會刻意去看假山的背麵，想著那個人會不會和幾年前一樣突然從那裏跳出來嚇他一跳；比如開始留心觀察家裏的各處角落，盼著能再有一隻小老鼠出現成為小吱的替代品；比如每天都要寫信，類似於日記似的，隔幾天就給雲寒寄過去；比如每天都到二姨娘的房裏去坐一陣，問問佛香，等等，有時他覺得因為這些東西自己都快變得不像自己了，可鏡子裏的人依舊是十多年來他所熟悉的眉眼。
    漫長的等待裏，說不難過是假的。
    特別是當他走過假山，已經做好受驚嚇的心理準備時，那東西的背後隻有一方空蕩蕩的陽光；當他四下裏尋找著有沒有鼠洞時，卻發現勤快的仆人早已將家裏打掃得一塵不染；當他寄出信以後焦急地盼著雲寒哥的回信時，卻沒有一絲回音；當他想問二姨娘為什麼當初不和雲寒哥一起走好歹生活上有個照應時，他突然意識到這麼問可能會讓她覺得自己在趕人，於是住了口，卻在某天在她房間坐下時無意中看見她正看著手中那把帶血的五蜂出神…
    ——為什麼沒和雲寒走呢？李瑤看著那把五蜂，那個男人說過會回來娶她的，她要等他，她一定可以等到的，就算不娶她，隻見一麵就好，能看他一眼，她就知足了——他一定會再回來的，所以她要留在這裏等他。
    明白過來這些的時候，佑泉在她微微的念經聲中閉上眼睛那麼自己呢？也是抱有這種“他一定會回來”的信念在這裏等他吧，隻是，他還不能確定自己有沒有二姨娘那樣的勇氣——也許一切需要慢慢來。他想，長大以後去南城看看雲寒哥，一定要問清楚為什麼不給他回信，還有，一定要告訴他，他很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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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年東華國內局勢十分動蕩，先是頻繁遭到外敵的挑釁，然後有自稱龍氏的人建立了愛國組織龍門，推翻了之前的朝廷，再接著社會僅僅安定了幾年，鄰國日和為轉移其國內矛盾，實現稱霸世界的夢想，一句侵入東華。
    噩耗是在那年冬天傳來的。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日軍屠城了！！日和的那幫狗崽子屠城了！！！”有人在街上和巷子裏邊跑邊喊，尖銳的嗓音劃破了清晨的寧靜。
    “屠城？”程世宗也得到了消息。早飯已經上好，可他卻仍坐在大堂的椅子上聽手下彙報消息，江素娥隻得在一旁等著，同坐的還有佑泉。
    “是，老爺。今兒早上才得到的消息，日軍入侵南城，短短數日，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南城萬人口，無一例外，全部遇難…”程世宗聽著皺了眉：“說下去。”
    “二少爺他…也未能幸免於難。”
    ——佑泉本是來叫爹過去吃飯的，仆人的那些話，同樣一字不漏地入了他的耳。
    從一開始就緊張不安，一邊聽一邊祈禱千萬不要是南城，手心裏濕成一片，漸漸地胸腔裏某個地方隱隱作痛，越來越難受，越來越疼，疼得他連呼吸都不順暢了，眼睛也開始冒汗，整個人都顫抖起來，快要站不住，一邊不可置信地拚命搖著頭，一邊噎著淚失聲道：“不會的，不會的…雲寒哥不會死的…他說過，他說過會回來的…”然而一開口就發現他已經難受得發不出聲，喉嚨像是刀割般的痛，身體就要堅持不住的時候，終是，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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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佑泉做了很多夢。
    夢到的都是以前的事了：天上的涼雲。漸漸變冷的天氣，那個眉目清朗的孩子在自己麵前跺腳抱起雙臂，長廊的相遇，生日那晚戲台上戲子咿咿呀呀唱的曲段，被紅綢幫成一團的小老鼠，月光下的笑聲，接連幾天的陰雨，鏟子上不堪入目的小動物的屍體，那個少年頹廢地跪坐在地上被雨水一遍遍衝刷著胸膛的情景，違心的話語，絕望的眼神，後院的枯井，月下那人離去的背影，紅紅的大蘋果，枯井旁的落葉，大力的擁抱，後山的樹林，黑色的五蜂，青澀的果子，突然撲過來的大狼狗，“砰！”
    一聲蜂響，什麼也沒有了。
    隻是無邊無盡的黑暗，潮濕又冰冷，沒有出口，仿佛黑色的大海，洶湧而來的悲傷與絕望，讓他幾乎要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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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夢是什麼時候醒來的呢？
    佑泉忘記了。隻經常會憶起曾經和雲寒哥共處的片段時光。
    唯一能清楚地記得的是，那段日子裏——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