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程雲寒。
    夜深。
    秀原蜷縮在床上，卻沒有入睡，被子方才蒙住了頭，此刻又被他扯下，亂了頭發明眼發呆的樣子可愛至極。
    可他並沒有理會這些，現在他大腦裏很亂…
    ——這床，這被褥，雖然美淑已經換上了新的，卻似還留著那人的氣息…秀原臉色一紅。仍是未理清思緒。
    ——間諜嗎？那…就真是名副其實的…
    他緊皺著眉。
    ——叛徒了吧。
    ——“你冷靜一點！這怎麼不可能？！這就是事實！你要回家？哈，真是可笑，那是高木君的住處，什麼時候成了你家了？！他能撿你回來就是你最大的福氣了！你就一點感恩之心都沒有？！他可不是要白吃白喝的養著你！！！你搞清楚狀況！”
    白日裏鈴木攥緊他手腕時所說的凶狠的話語，一遍一遍地在腦中回響。
    ——是要報答…麼？若是沒有遇見高木川，此刻的自己，恐怕已經白骨黃沙了。明明以“當時自己連如何生存都是問題更別談什麼愛國了”當過借口來使自己有“底氣”去順著高木一步一步來，可，做間諜，再怎麼想也是，難以接受的啊。
    秀原閉了眼，枕頭上漸漸地有了點點水漬。
    ——還是覺得，胸口那裏，好難受…不可能的吧…那樣溫柔待我的那個人，擁抱過我，親吻過我，怎麼會叫我做這樣令我為難的事呢？
    ——可是如果不去做，軍區的人隻怕不知會怎樣看他了…
    ——那麼，自己對他，又到底是怎樣的感情呢？
    秀原再次睜開眼，朦朧中意識到了床頭亮著的燈。
    枕麵濕了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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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還是跟隨鈴木去了特高課。隻是不同的是，這天他們並沒有在那裏停留多長時間，而是交談了一會兒後，鈴木就又帶他到了另一個地方。
    “砰！”“砰！”“砰！”…軍區專用的武器——五蜂，用於發射彈藥。靶場的人人手一把，正在練習蜂法，以提高瞄準度。
    走在前麵的鈴木站定。
    “我就說嘛…中調局那些家夥，還是一樣的版式呢…來了新人總要往靶場帶…”雪名從椅子上起身走來，長發披散著。
    鈴木低垂了眉眼：“雪名少佐。”
    雪名沒理他，自顧自地拉過鈴木身後的秀原：“來來來，秀原，我教你怎麼使五蜂…”
    “少佐！”“原來負責教他的日向君叫我來替他。”雪名回首一個冷眼。
    鈴木頓住，明知他是在撒謊也沒再說什麼。不時間雪名已經拿起一把五蜂遞給秀原了。
    視線觸及那把漆黑的物什時，秀原的瞳孔瞬間縮小，仿佛那把槍自己發射了一顆蜂彈，擊穿了他的心髒。
    “還不認識這東西吧？來，我告訴你…”
    “砰！”
    雪名和鈴木瞬間愣在當場。
    就在剛才不足一分鍾的時間裏，秀原迅速地拿起五蜂，瞄準了靶心，以再標準不過的姿勢扣下了板機。
    結果是，10環。
    秀原垂下了手，五蜂掉在地上，他緊緊地盯著它，額頭上已有了細密的汗珠。
    有好多場景，好多話語，在大腦裏交織拉扯，不息。
    ——“弟弟！弟弟！是弟弟！我的弟弟！我也有弟弟啦！”那是誰的聲音？
    ——“我最喜歡秋天了，不熱，也不冷。”那是誰的話語？
    ——“我一定會回來的。佑泉，等我回來。”那是誰的許諾？
    回憶突然鋒利，繼而如浪潮般洶湧襲來，勢要將他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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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佑泉的父親，程世宗，最初是白手起家，靠做綢緞生意發了家，再之後就以放高利貸基業。娶了三房姨太太，大姨太江素娥是他年輕時就跟了他的，此後又為他誕下兩個兒子，便是程泉和程佑泉；二姨太李瑤是他做絲綢生意時娶來的，後來也為他生了個兒子，名為程雲寒，年紀比程佑泉稍大；三姨太宋詩瑩是他放高利貸時在外麵看上的，便娶回來坐上了三姨太的位子，隻是在她之上的兩位太太都開始撫養兒子了，她的肚子卻仍是沒有動靜，時間一長，家裏人便也知道了她不能生育的事，程世宗沒說什麼，隻是對她漸漸冷淡起來，不過還是照舊好吃好喝地養著她。
    總之，這三個女人差不多就代表了程世宗的發家曆程。
    佑泉自打記事起就知道除了那個總是病歪歪的大哥程泉之外，自己還有一個二哥，名字不知道叫什麼，隻是每天聚在一起吃飯的時候，總有個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腦袋左搖右晃，恨不得上來把匆匆吃完飯就躲在母親身後的他揪出來仔細看看，這時候母親就會不屑地說一句：“窮人家的孩子就是沒禮貌。”而飯桌那邊坐著的李瑤，便趕緊伸手打一下那小孩：“雲寒！不得無理！”
    “娘！”小孩子委屈地撅嘴。卻終是悶悶地低頭吃飯，眼神還是偷偷地瞧著佑泉。
    李家本是陽城的窮人家，隻因程世宗娶了李瑤進門這才登上了富貴殿。大姨太本就是小家碧玉，這一來更看不慣後入門的兩個妹妹，總是冷眼相待，平日裏少不了嘲諷和輕視，而李瑤自知地位如何，對她從來都是忍讓不言。
    其實按道理來說佑泉應該叫程雲寒大哥，叫程泉二哥的，可江素娥不依：“可得按名分來排！哪有後來的壓著了正位？！”於是，程雲寒變成了佑泉的二哥。
    聽家裏的傭人說，那是夏天的時候，江素娥第一次讓李瑤母子倆近了身，程雲寒扒著佑泉安睡的繈褓，沒顧慮地就大喊：“弟弟！弟弟！是弟弟！我的弟弟！我也有弟弟啦！”
    結果當然是江素娥再也不待見李瑤母子倆了。
    可佑泉一天天地長大，對程雲寒也越發地好奇。程泉還是病著，依了那算命的吉言，江素娥讓佑泉成天照顧程泉。
    這天佑泉端了藥正要送到程泉房裏，路上卻突然從假山後麵躥出一個人影來，嚇了他一跳，手一抖，盛滿湯藥的碗就那麼掉了下去。
    佑泉睜大了眼睛，不知所措間卻見剛剛還和他一樣驚訝的程雲寒已經快速地拾起碎片放進衣服裏，又四下裏瞧瞧，像是在找什麼，最終，他竟然蹲下身用袖子蹭掉了地上的藥汁。
    “呼哈~這樣就不會有人發現咯~”程雲寒擦完後站起來，又突然拉著佑泉就往假山後跑。
    “你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我就想看看你。”少年直白的言語。
    佑泉還是眨著大眼睛不說話，顯然是驚到了。半晌，他從衣服裏掏出一方手絹樣的東西來：“我…我有這個…你剛才不用用衣服去擦髒東西的。”
    這下輪到程雲寒愣住了。
    “哈哈哈哈！”不一會兒，他突然大笑起來，笑夠了，才又說：“哈…你這家夥…還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