韻笑得很淒美。
    ——“姐！你不要在我們學校門口出現了好不好？整天穿得破破爛爛的，給不給我丟人？別來煩我，我不需要你來接我回家，有空你回家多做兩個菜，省得你閑著沒事幹。”樂聲是這樣，在那個韻冒雪去接他的下午。
    ——“樂韻，你怎麼那麼笨！教了多少遍你也不會！真是被你打敗了！真是煩透了！老師為什麼要把教你的任務給我啊，我回家還要練琴啊！哎哎，你自己練吧，真浪費我的時間！”那個輔導自己的羅佳佳是這樣，把練習紙往空中一拋，頭也不回地練她的琴去。
    ——“你有空多看看書！跟樂曲好好學學。真是的，活幹不好，學習也上不去，沒用死了你！”媽媽是這樣，在看過她的成績單之後。
    ——“樂韻，不是我們不願意給你錢兒，咳咳，是吧！國家不讓雇傭童工，我們是讓你來打打雜順便給你點錢的，你看昂，平時我們待你不薄，就這幾百塊錢，你就不要了唄，我知道，你也不差這點兒，這本來就是我們的錢……”那個雜貨鋪老板娘是這樣，硬生生地從韻的手裏抽走了那三百塊錢，假心假意地說了半天，後來把那三百塊買了幾袋東西送給了親戚單位的領導。
    如果，這些人遇見這樣的情況，不但不會為難，反而會樂不可支吧？這是阿拉丁神燈般的機會，可以實現自己最大的心願，為什麼自己要那麼猶豫呢？或許是因為要交易的靈魂吧？可是，若是可以實現這些情況，似乎就是減少壽命什麼的也沒什麼大不了。至少樂聲樂曲可以快快樂樂，自己可以圓一回夢。
    學習不好、沒錢沒勢、懦弱不堪。萬悠荷一旦解決這些問題，那麼，所有的一切都會變得美好起來吧？
    韻紅了眼眶。
    “怎麼樣？想好了嗎？”萬悠荷的手裏把玩著幾顆圓圓的珠子，似乎很自信韻的答案。
    “看樣子，樂韻很可能就這樣死了嘛。”窗外，一直沉默不言的千雪笑了笑，以一種非常複雜的眼神掃了一眼韻、朵嫣和萬葉落。這三個人，是各有所思。
    萬葉落的視線還是沒有離開韻和萬悠荷，他抱著雙臂淡淡地開口：“千雪，噬心術是很厲害的，幾乎沒有人可以抵抗，韻她隻是人類而已。”
    “落，你要去救她？”朵嫣盯著萬葉落，用少有的溫柔語氣問道。
    “我覺得，你還是希望韻可以活著的吧？”
    “或許吧。”她閉上眼睛。
    這時，一直盯著花生殼的韻終於抬起了頭：“萬老……萬悠荷，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交易？”她覺得，自己不能再叫萬悠荷老師了。作為一個學生，至少分得清魔鬼老師和魔鬼。
    “你沒有理由過問。”
    “好吧，我同意。”妥協了似的，韻輕笑了一下，站起身來，“而且，我不需要你拿走我靈魂的一部分。我的靈魂你都可以帶走。但是，我須要你不要傷害朵嫣，此須要非彼需要。”
    我一直想要證明，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哪怕，我會失去所有意識。
    萬悠荷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恢複笑容滿麵：“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麼，我就不好再說什麼了。她的安全，我可以保證。在這裏你沒看見她對吧？”她遞過來手中把玩著的圓珠子，說，“現在你隻需要吃掉它，就徹底沒問題了。”
    吃掉嗎？說得容易。韻拿著這顆珠子，手中的冰涼感覺使她清醒了一點，萬悠荷，到底還是不信任的好吧？
    “你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萬朵嫣？”萬悠荷輕輕笑了一下，雖是滿麵的嫣然卻依然有一種令人恐懼的感覺，眼睛渾濁得讓人似乎找不到瞳孔。
    對啊，自己怎麼可能不相信朵嫣？雖然，確實挺可疑的…………但是，果然還是更不相信自己。透過那幾個圓珠子，韻仿佛看見了，所有願望的實現。這種感覺，卻並不是想象中的那麼美妙。靈魂，整個靈魂，就這樣被舍棄了嗎？可是，現在，也隻能這樣了。一切，不能由自己掌握，吃下去，就會有未來吧？
    閉上眼睛，韻一揚手，張開了嘴。相應地，莫名的眼淚卻流了出來。明明實現了願望，為什麼卻有點心痛呢？
    五分米，兩分米，一分米，三厘米……韻仿佛聽到了，靈魂在跟自己說再見。
    莫名，她的腦海裏，有一首歌出現，可是唱著這支歌的聲音，好像是她自己。
    “夢，笑了，
    花，哭了，
    心，醉了，
    你不知道這是對是錯。
    笑顏，印刻在石碑上，笑顏，也隻是悲傷。
    當暮然回首，是否依舊嫣然？
    你的執著，不知是否為赴死，隻在魂牽一刻凋零，
    你說，你有勇敢的心，
    我說，你一生逃不過別人的背影，
    你一直的堅持，
    不過是泡影。
    眸，如水，
    盈，似蝶，
    風，猶新，
    我在一瞬跌落穀底。
    清澈，是你的眼睛，清澈，也隻是演技。
    當暮然回首，是否還是溫暖？
    我的冷冽，也是隻為絕對，隻在魂牽一刻凋零，
    我說，我有陰暗的心，
    你說，我一生背負著很多東西
    我一直的冷漠，
    就是淚滴。”
    “結束了！”萬悠荷笑的一如既往的燦爛。韻隻覺得那笑容離自己太遙遠。
    兩厘米，隻有兩厘米。
    “噼，噼裏啪啦！”窗戶的玻璃發出了被硬物砸碎的聲音，清脆，響亮。這聲音打破了這詭異的氣氛。假如你很聰明，或許你知道這打破玻璃的，是誰。
    黑貓，墨綠色，或者說是幽綠色眼珠的黑貓，或者說，是萬葉落。
    “啪！”那隻黑貓把那個圓珠子打落在了地上。
    三十秒鍾前，是這樣的對話——
    “姐，你確定，這真的是你想看到的場麵嗎？”
    “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我從來不覺得，你很冷漠。可是，今天我就是這麼覺得。”
    “為什麼？”
    “韻，你難道不了解嗎？你應該比我了解她！你懂不懂得，這件事有多麼嚴重？你就沒看出那天是控心術？無論怎麼樣，她都始終在相信你！你難道沒能聽見嗎？她願意用全部的靈魂去換你一個人的安危，或許她不知道靈魂有多重要，但是她一直把你放在心上！”
    “落……可是我……”
    “沒有什麼比同伴的生命更重要對嗎？那怕隻有一分一秒也要去爭取！你明明知道這樣的後果是什麼！口頭上的不信任又怎麼樣，韻她一直要保護你！”
    朵嫣慢慢低下頭，同樣的眼淚，像極了韻。
    是的，那個女孩，第一次就對她敞開心扉做她的朋友的女孩，從來沒有懷疑過她，永遠隻知道付出。第一次認識，她就是百分百的信任。
    “朵嫣朵嫣！放學去買東西吧！”初一，第一天。
    “朵嫣！我覺得我的夢想快實現了！”那一次，她那麼興奮的跑過來。
    “朵嫣，我覺得，夜晚也很美啊。”半夜睡不著的韻打電話來不停地聊天聊地。
    “朵嫣，我真想去你家看看，你為什麼從來不讓爸爸媽媽來開家長會呢？哦哦，可能是他們忙吧，那我來陪你！”盡管疑點眾多，她從來沒有不相信過自己。
    “額……朵嫣？”在醫院裏，盡管看不見也能聽出自己的聲音。
    “朵嫣，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朵嫣，朵嫣！”
    “朵嫣，朵嫣！”
    “朵嫣，朵嫣！”
    她總是，那麼的……信任啊……
    傳說中最堅定的友誼，就是這樣吧？韻，堅持著，笑著，即使傷痕累累也一直強撐著，從不放棄。就是這麼固執，卻是，難得的固執。有什麼理由去放棄她？
    “落，我明白了。”
    “姐，讓我去。我一個人也可以。”
    於是，就破窗而入，這是最佳選擇。
    窗外，一個聲音有著淡淡的欣慰：“落，終於可以守護我們早該守護的人了呢。”
    “你來幹什麼？”萬悠荷麵無表情的質問。
    “幹什麼！”黑貓與萬悠荷同樣的麵無表情，“你有什麼理由問我幹什麼！你覺得好玩麼，我們把這種對話省掉行麼？”
    “啊，怎麼？”韻下意識的抹去了眼淚，若無其事的一把抓起黑貓，端詳了半天，“喂，這世界是有多小啊，到處都是你啊！”
    “你就不能輕點？”黑貓無所謂的甩甩腦袋，似乎已經習慣了韻的粗魯舉動，“而且什麼叫‘到處都是我’啊，你是見過幾隻我這麼玉樹臨風、帥氣瀟灑的黑貓啊？”然後躍下韻的手，黑貓對著萬悠荷，以一種讓萬悠荷聽起來渾身不舒服的口吻說，“你就這麼處心積慮，絞盡腦汁嗎？”
    “我就差一點就……”萬悠荷一副想打人的樣子，哦，是一副很想打貓的樣子。
    “韻，你相信我，我絕不會害你。”黑貓沒理萬悠荷，又轉過身望著韻，“你回憶一下，回憶一下你進入‘魂之貓’的時候的場麵，回想一下萬悠荷說的話。”
    回想……
    惡心而肮髒的植物、驚慌失措的小金絲雀、萬悠荷手中的荷葉、隨處可見的綠色黏液，一隻被稱作靈魂的、土色的、失去耳朵的小貓。為什麼剛剛全然忘記了？而那隻在鏡子裏出現的貓又會怎麼回事？還有，韻突然想起來了，昨天和朵嫣吵架的內容，原來，朵嫣說的都是真的，萬悠荷的目的，是殺了我們！
    “萬悠荷，告訴我，是不是失去了靈魂隻有死路一條？”韻把那個小花生殼握在手心裏，當時為什麼沒有那麼的啟示到自己呢，韻才意識到，自己可能被萬悠荷迷惑了。
    “不一定。”萬悠荷攤了攤手，“重要的是，你還要不要做靈魂交易？這可關係著你我的利益。”
    “哼，你說呢？我已經不打算做這個交易了，而且朵嫣並不在你這裏。回見，萬老師！”韻轉過身，向大門走去。
    “嗬，你可不一定走得了啊，我隻能動武了呢。”
    “你……”
    “我早就說過，你不同意也沒用。而且，惹毛我的結果就是，你不僅什麼都交換不到，而且立刻就得死！“萬悠荷用手輕輕一握拳，說了一個字母咒，“bindup。”
    窗外的千雪，對朵嫣說：“呀，必殺技呢，你就不打算出手？”
    “必須出手。”朵嫣一秒鍾便化身成了一隻貓，向後繃緊了肌肉蓄勢待發。
    紅色的綠色的荷葉化成一條條緞帶般的水草，向韻襲來，氣勢洶湧，和之前吞食金絲雀和小貓的植物的風格和氣質倒是異曲同工。
    “這是……”韻向左邊一個閃身，然後向旁邊跑去，那些水草卻不依不饒地跟著她，而且如同裝了雷達般準確找到自己的位置。最後，韻停了下來，攥緊了手中的花生殼，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
    因為韻突然記了起來，“bindup”，萬悠荷的字母咒的意思是“束縛和捆綁”，而且這個屋子總共也隻有這麼大，跑也是沒有用的吧。
    都是我，我不該來。
    五
    韻會被父母認為不祥，你知道為什麼嗎？事實上，作為一個美中混血（韻的媽媽）和一個地道的美國人（韻的爸爸），根本不應該迷信這個。事實上，是因為韻從會走開始，什麼樂器幾乎拿起來就會用，可感覺起來不像是神童，仿佛是一個可以控製聲音的鬼魅般，她可以讓大提琴發出古箏的聲音，可以讓鋼琴有長笛的音質。
    她的聲音可以像武器一般，要麼讓人神魂顛倒，要麼把耳膜都給震破，很少演奏出正常的音樂。從韻用口琴把別人家玻璃震碎開始，韻的爸爸媽媽就不敢讓韻碰樂器了。
    那一刻，當那些水草包裹住韻的腿時，韻用牙咬掉了花生殼的前後兩端，然後，用手指按住螞蟻咬出的洞其中兩個，吹了下去。
    這是，近乎不可能的樂器。也是，最強大的武器。
    “嘶————”蓋過了天地間的喧囂，似乎整個世界隻有這一個聲音，水草瞬間崩碎，包括萬悠荷和萬千雪還有那兩隻黑貓在內，都明確的感受到了那種震撼的聲音，刺耳且響亮。韻抬起按住洞眼的其中的一個指頭，閉上了眼睛。“嗚——————”以這個房間為重心點，聲音仿佛是向外擴散的一道光芒，使整個大地為之一振。這聲音，很悲傷。仿佛宣泄了某種情感。韻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隻希望剛剛那一切都是一場夢。
    “啪！啪！”當韻睜開眼時，清楚地看到窗戶剩餘的玻璃統統掉到了地上。那些活僵屍們是慘不忍睹，運氣好的到底昏厥，運氣不好的神誌不清，口吐白沫。
    “我可以理解為超能力麼？”那隻墨綠色眼睛的黑貓揉著耳朵說。他本打算一瞬間衝上去，可發現，貌似她的花生殼的殺傷力真是——恐怖到了極點。
    “或許吧。”韻笑笑，然後反應到了什麼，“萬悠荷呢？”
    這個房間空蕩蕩的，不僅沒有萬悠荷的身影，而且屋裏的東西連同門也沒有了。韻跑到屋外，植物粘液什麼的都消失不見，隻是一個小院兒。
    “能量反噬。”黑貓幽幽地說，“那家夥本來就沒什麼能力啊，猛地一用再受到打擊，不就消失了麼？真不願意叫這種人姐，沒什麼能力還不知道省著點用。”
    “姐？什麼姐？”
    “額，咳咳，不要在意細節，我有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韻覺得這隻貓好像有什麼東西瞞著自己，又想不出是哪裏，隻能順著它的話問：“什麼？”
    “我和我姐可以到你家去住嗎？”黑貓望了一眼窗口說。
    “……”
    下午，韻呆呆的站在門口，手裏抱著兩隻黑貓。她非常奇怪的是，明明自己帶了兩隻貓回來，樂曲樂聲卻不但不興奮，反而無動於衷，這是怎麼回事？
    “他們是看不見我們的。”那隻綠眼珠的公貓給韻解釋。
    “哈？”這可不是一件什麼好事，要知道，黑貓是象征著死亡的，自古就代表不幸，若是別人看不見他們的身影，聽不見他們說話，而自己可以，就代表著……韻一個激靈，“我不是快死了吧？”
    “姐！你要進來就進來，別在門口自言自語！跟個神經病似的。”正在旁邊寫家庭作業的樂聲白了韻一眼，把韻拉到客廳裏，關上了門。
    “不是……聲，你不會真的看不見我抱著的貓吧？”韻真的無語了，這是什麼情況啊？
    這時候，樂聲已經在打家裏的座機了：“喂？安定醫院嗎？是……對，我家就有一個疑似，啊不，肯定是神經病的患者……嗯……症狀很嚴重，之前是語無倫次，後來是自言自語，以為自己抱著貓……嗯，是，好，地址是……”
    韻一頭黑線地按掉了電話：“聲，我真的很正常。”
    晚上，韻看著窗外的繁星點點，歎了口氣，心中有一種奇怪的惆悵。假如之前交換了靈魂，現在的我，會不會就那麼死掉了呢？後天上學時，後天去上學時又該以怎樣的心情去麵對萬悠荷呢？那些同學但願不會出事才好吧。朵嫣，此時又在哪裏呢？
    雲絮，在天空中遨遊。與地麵貼的很近，卻不是那種黑壓壓的感覺，倒是很輕鬆，很溫柔呢。
    有兩隻貓輕輕地來到韻的房間，輕輕趴在韻的床邊，毫無顧忌地呢喃了幾聲，睡著了。
    韻關了燈，慢慢走到床邊躺下，閉上了眼睛。
    “多好，現在那麼安詳呢。你果然不會把我丟棄啊韻。雖然我不敵你的朋友重要，可是現在我回來了，再也不會離開。”輕輕地，一隻透明的毛發光滑漂亮、臉頰上有兩朵淡淡的紅暈的金色小貓悄悄走到韻的身邊，它微笑了一下，與韻一樣的藍色眼睛在房間內發著淡淡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