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眼圈通紅，眼前這人的身影挺拔卻不十分高大，站在那裏，卻仿佛是這世上最穩固的一座城牆，能為她阻擋掉這世上所有風雨。
這是她一向最疼寵的小兒子，她千方百計想圈留在保護內的小兒子，也是被她所深深傷害的人。
在這之前，她曾經不止一遍的想過，也許戚予風依舊怨恨於她，也許戚予風不會來了。
但是當絕望真正走到她的麵前，他的兒子還是義無返顧的出現，給她帶來最堅實的守護。
老夫人顫抖著捂住傷手，鮮血淋漓的樣子，莫名叫她想起來一些被隱藏至今的事情。當年，是她吩咐薑伯調查方綺，指示薑伯不動聲色的把方綺弄離戚予風身邊。她也知道後來薑伯找到了組織“鴉”，組織在收到來自老宅的巨款後滿口應承，至於應承下什麼，連她也不是完全清楚。
隻是在那之後不久，就傳來了方綺的死訊。
她不是不驚愕的，雖然聽起來有些可笑，但在最開始時候，她並沒有想要任何人性命。
隻是決策一旦被啟動，很多事情的發展就開始偏離既定路線，向著不能挽回的局麵發展。如今麵對著戚予風巍然不動的背影，昔日的這些真相又該怎麼說出口？
惡魔眯起眼睛，居高臨下的望著戚予風。
在戚予風彈開他攻擊的那一瞬，他本該反射性的做出回攻，但是身子卻遲鈍了——一股本能束縛住他的動作，同時更加強烈的湧動從內體魔核源源湧出，叫他沒有辦法對戚予風再次出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惡魔輕喝著幻化魔影，如烏雲一樣盤桓在眾人頭頂，饒是這樣，魔核的束縛還是無法消失。甚至更嚴重的，一旦他稍微對戚予風顯露殺意，身子就會如同被燒灼一樣的痛苦。
戚予風不敢大意，他雖然看出魔物身形有凝滯，但也不敢輕易去猜想。在夏雲易的出謀劃策下，他終於尋到魔結界短暫的間隙，衝入進去。
雖然已經想象過無數遍老宅的景象，但是真正看到的慘狀還是把他驚駭的渾身發抖。遍地屍骸，受傷的慘叫不絕於耳，無數熟悉的麵孔如今無一例外倒在血泊中，血腥四布。
戚予風瞟了一眼身後受傷的母親，隻見一路黑羽從老夫人腳下密密麻麻生長，很快如灌木叢樣把老夫人圍護在正中。老夫人縱然從沒有見過這些力量，也知道這是來自兒子的保護。
戚予風強壓下滿心憤恨，抬起頭與那魔物四目相對：“說出你的目的。”
魔物在屋頂徘徊一圈，冷笑：“對我來說，有靈力的人類是最是美味。我是狩獵者，而你們是獵物，這裏沒有目的隻有本能。”
戚予風目光泛寒，驅魔者、天師的彙集原本是為了保護老宅，不想在今天居然成為引來惡魔的誘餌。除去老宅，那些通靈世家自然也無法幸免，在這個魔物麵前也根本沒有任何理論可言。
戚予風目光如炬：“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這些年所有通靈人士身上所發生的命案，都是你幹的？”
惡魔咯咯一笑：“你太高看我了，不過也差不多。”
戚予風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一字一句：“那麼，兩年前，在西竹苑……你是不是殺過一名叫方綺的天師？”
惡魔傲然垂下眼簾，露出乖戾的獠牙：“……嗬，你猜呢？”
話一落，黑羽蓬飛，殺意如波瀾向著惡魔劈頭蓋下，戚予風目光猩紅，一擊不絕黑羽立刻化刃，從天花板上伸出黑羽地刺，瘋狂的插入魔影。惡魔尖笑著展開身形，雨點般密集的黑羽穿透身軀，它居然渾不在意。
“我問你是、還是不是！”
“哈哈哈哈哈！”惡魔猖狂的大笑起來，橙黃的眼睛滿是譏諷。
戚予風左手圖騰陡然炫亮，黑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大、屈合，交織成鋪天蓋地的黑暗帷幕。這下連殘存的活人也忍不住低呼出聲，他們的腳下在刹那間騰空成一片虛無，所有人置身於無邊無際的黑暗的空間裏，肉體跟虛影一樣在黑色的畫布上沉浮，好像稍微一個抖動就會渙散成煙。
——雖然三少爺是自己人，但這種力量也實在太恐怖了，而且是純粹的黑暗的力量，與魔物的邪氣如出一轍，也不知道究竟是福還是禍。
戚予風的力量已經對惡魔造成威脅，然而後者看起來卻渾不在意，隻是一味的挑逗。憤怒、憎恨、怨念都是它的食糧，隻要對方懷揣著這些負麵精神力與它對戰，它就永遠不會落敗。
戚予風的出現雖然在第一時間改變了一邊倒的戰局，但是他的行動卻束手束腳，心裏還有大量疑問沒有解開，更沒法徹底取得壓倒性的優勢。魔物也是抱著相同的想法，幾個回合下來躲避挑逗居多，雖然一時殺不了戚予風，但它明顯要更加遊刃有餘。
方才為給戚予風製造結界間隙，夏雲易遠程傳遞了大量靈力，現在並不能通過血闍易法感知，自然也聽不到這一人一魔的較量與對話。
剛剛樂觀的人群不得已再次陷入失落，雖然暫時性命無虞，但是這無窮無盡的黑暗和惡魔獰笑似乎在注定他們永遠無法逃出的末路。
  血闍易法突然在這時產生波動，戚予風下意識扣住手指，惡魔精準的抓住這個瞬間，朝著黑羽包覆的人群猛的衝刺過去！
眾人隻覺得滿眼泛白，隻聽“碰”的一聲巨響，戚予風的黑暗撤去，惡魔惱火的收起魔影——一柄上古銳箭穩穩插在人群前的地麵上，悍然攔阻下這一次偷襲。
張朝天大步跨出，肩膀撈住半麵長弓，嘴裏正叼著燃了一半的煙卷，滿麵痞笑。“早知道這裏這麼熱鬧，勞資就早點登場了。”
“朝天，注意你的措辭，這裏是公共場合。”張家掌門張太平跟著從後麵徐徐踱入，先是禮貌的衝戚予風和老夫人點點頭，這才斥責魯莽的師弟。
“螻蟻之輩。”
惡魔冷嗤，轉身就要掀起滔天魔霧。然而魔力卻在這時如流水般泄去，千萬魔絲泄往一個角落最終凝成球體，落入緊接著第三個進入的人手中。
唐賀馨明豔的笑容在絕望的老宅裏格外生動，球體就在她指尖旋轉，怎麼也脫離不去。
“要知道我雖然是半路出家，這兩年的功夫也是突飛猛進的，你們男人的戰場，能不能算我一份？”
清朗的佛音在最後淌入老宅，撫遍屍骨，重新溫暖存活者顫抖的心田。
拖曳著禪杖的方一征最後一個站停，道一聲法號，沉靜的眼神叫人打自心底倍感安心。
一連四人，瀟灑而從容的出現在戰場，為人們帶來久違的生機。
眾人隻看得茫然又呆滯，緩緩的，激動的酸澀開始湧上鼻頭。
老夫人怔怔注視著這幾人，每一個她都知道：張太平、張朝天、唐賀馨，方一征……張太平當時隨著戚予風一起離開了老宅，唐賀馨因為方綺的死與戚家勢不兩立，方一征如今也對兒子的死亡產生懷疑，就連剛剛見麵的張朝天也會因為夏雲易的關係而和老宅劃清立場。
這些人，或多或少都與戚家發生過恩怨，爭執甚至矛盾。可是生死關頭，這些人卻義無反顧的拋棄怨恨，如天降神兵一樣擋在他們身前，為絕望中的老宅帶來勃勃生機。
生死關頭，真的太諷刺了，真正觸摸到死神，才察覺之前緊緊抗拒的情感是多麼渺小又薄弱。她尚沒有來得及思考後悔，老天就已經讓她嚐到了人性的意義。
老夫人不知何時已經淚水滿上，戚予風似有感觸的回過頭，衝著她嘴巴微張。
老夫人辨的出，那是她思念了很久的兩個字：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