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安采薇）
    清冷的空氣中，煙花劃過的痕跡似還在那裏，是善小公子以之寫出的“悅”字，而他說的話我雖聽到了，再清晰不過，卻是過了更久才聽懂了那些字組合在一起的意義。
    “……嗯。”我輕點了下頭。
    善小公子眨了眨眼，笑意調皮，轉回頭向敞軒內看了一眼，“哥哥還在那兒和葉大哥說話，都不過來。”
    “不過也好，”他低下頭小聲喃喃，接著抬頭粲然一笑，對站在一側的洛水道：“洛大哥幫善兒再取一張毯子好不好？天又冷了些，洛大哥也可以再去加一件衣，也不能讓安姐姐凍著了，再幫著取一件披帛來罷？”
    洛水皺眉——大約隻是習慣了的動作，但凡他對善小公子皺眉，接著是不會拒絕的——眼看著他正要應聲。
    “我去拿罷。”我立即道。
    說著正要轉身，善小公子伸手攔住了，眸中寫著期待，“讓洛大哥去吧。安姐姐再陪我說說話好不好？”
    我隻得點點頭。不知他會問些什麼問題……就算我的血幫到了容塵和他，但以我的身份，出現在這裏仍然是不免尷尬。
    善小公子遞來一支小線煙花，再點燃，直至煙花星點落盡，他才再抬頭望向我，仍舊是帶著那樣調皮的笑意，“我可以問安姐姐幾個問題嗎？”
    “……嗯，”我點點頭，“請問吧。”
    “那，安姐姐是什麼時候和哥哥認識的？又是怎麼認識的呀？”
    “……是在京城，”我字字斟酌著開口，不知該要如何說，“發生了……一些事。”
    善小公子仍仰著頭一臉期待的樣子，過了一會兒，見我不再說了，才道：“好罷。善兒要再為難安姐姐，可得被哥哥怪罪了。”
    我輕出了一口氣：“多謝小公子饒過采薇。”
    然後兩人都笑了起來。這時洛水回來了，看看善小公子，再看看我，一臉莫名。
    在雕花簷下坐著。院子正中，是洛水正在引燃煙花，火光沿著引線迅速移動，接著銀色流光從中噴出，足有丈許高，如一株銀色的火樹般，閃爍著。
    他每每回頭，善小公子亦是望著他的。大概沒有看錯，神情從來冰冷的洛水在麵對善小公子時，會笑，雖然那笑意很淡很淡。
    曾經……我曾以為穆離會對我笑，是真的因為他對我的心也如我對他的一般，但其實那不過是他麵對一個毫無防備的小女孩時可以沒有太多顧忌地笑罷了——雖然這可能也是我的錯覺。
    他的笑，太過複雜……他縱是在笑，他心中又是如何想的，旁人根本無從得知。
    不過，現在再想起來，真的像是隔了有一世那麼遙遠。
    ……現在的自己，是在這裏的。
    銀色的煙火升騰而起又化為灰燼落在地上。相比於天地，人生也不過如此短短一瞬，不若自在一些，縱然已是灰燼，也還可隨風飄舞。
    ——“醉了？”
    容塵的聲音倏然在耳畔響起。我側身仰頭，他正俯下身，在我的身旁坐下。
    輕寒的風吹拂而過，才覺臉上竟微微的燙。
    “……才沒。”我搖頭說道，不自覺就笑了出來，聽起來像是很傻的嗤嗤笑聲。
    我伸出手，想要指向天上的月，想告訴他我完全沒事，雖然覺著有些頭暈——可伸出手指時，遠遠望著天上的月卻是模糊了。
    到最後，連望著自己的手也有些模糊。可偏偏，就近在身側的他的呼吸聲卻是能從風聲之中清晰分辨出來。
    “你想說什麼？”他問，不知為何竟也是帶著一絲笑音的……與初見時的他相比，不知何時竟有了這樣細微的變化。
    我深吸一口氣，勉強定了定神，才笑著張口對他道：“想到了小時候……那時，和蘭姨在一起，青蕪城中秋時的煙花可好看了。”
    天上一輪圓月，輝光清亮，此時又看得如此清晰。
    “……那時明月，與現在一般。”“……天上之月自是虧盈圓缺，從不論世間悲歡離合。”
    月光所及，卻是物是人非……那晚在山崖上巨石之中見到了在海中才有的貝殼，遙遠的曾經，此處更非山嶽，曾為汪洋。
    人非，物亦非……終究抵不過滄海桑田。
    “……有些菜可加了不少料酒。”他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好像很近，斷斷續續的，忽而又飄得極遠，“你原來不勝酒力的麼……？”
    “是麼……”我迷迷糊糊地答。其實我也不甚明白，從前從未如此，或許是今日菜品中所加料酒含了什麼特別成分罷……我的身體，我自己不是很明白。如果蘭姨還在，不知會對我說些什麼……
    眼見著就要倒向他了，手上用勁，才勉強向後一仰，身子斜斜靠在了廊柱之上。
    仰頭望向他，見他不知為何竟又緊蹙了眉頭，在我望向他的一瞬移開了視線。
    “來時我說的話，或許冒犯到你了，還望勿往心裏去。”等了許久，才終於聽他道。
    “……哦，容公子說那個啊，”我努力回想，好像明白他想說的是哪一件事，卻隻是模模糊糊地想起，根本記不得詳細的狀況，“……那個事啊，沒關係的……哈哈……”
    或許真的是醉了的緣故麼？心中總覺得甚是喜悅，不論是眼裏見著了什麼——
    不論是見到天上的圓月，還是攀附在地磚之間的一株小草，還是輕吹拂過臉頰的晚風……還是，坐在自己身邊的他。
    “……困了，該回去了。”我慢慢才意識到眼皮已變得沉重無比……院子裏，不知什麼時候起，善小公子和洛水都走了。好像在更早的時候，就已不見葉笙。
    扶著柱子，勉強站起來了，但在走下階梯時，沒小心竟腳下一絆，差點向前撲去——
    他的手緊緊抓住了我的，將我扶起。
    適才在倒下的一瞬，心裏卻是一點都不擔心的。
    “……謝謝。”我仰頭對他道，卻是睜著眼也看不清他的臉了……好像，眉頭又是蹙著的了。
    “注意腳下。”聽見他對我說。
    “嗯。”我點頭答，咧嘴笑了笑。
    放開他的手，走一步，卻又是身子一歪——
    “醉了罷……？”又是他扶住了我。
    “嗯……”我不再說話，也再沒有力氣說話了，身子一軟，根本再沒有一絲力氣。
    夜風吹得身上陣陣寒涼，不覺便向身邊暖意傳來之處貼近。
    再次睜眼醒來時，已是回了客院的榻上。水音聽聞聲響，端了清水入內侍奉洗漱時，可以看出她一直在忍著笑。直到用早膳時，她才壓低了聲音湊近道：“安夫人，昨晚是那位容公子送您回來的。”
    “嗯……”雖已多少猜到了，但聽水音說出來，還是怔了一怔，“水音，昨晚容公子送我回來時，我……可曾……我可曾有什麼不雅之舉？”
    “沒有，沒有。容公子他隻是抱著您回來，還囑咐奴婢要小心照顧。”水音立即搖頭說道，卻掩不住眸中笑意。
    ……簡直是欲蓋彌彰。
    心跳聲，有些快了……臉頰，也似乎微微有些發燙。
    不再理她，隻埋頭繼續喝粥。
    明明是與昨天一般的清粥，此時，卻覺著又莫名甘甜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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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小雨從清晨時起便淅淅瀝瀝地下著。
    水音舉著外衣披過頭頂，從院門外匆匆跑入，向主屋快步跑來——望著在雨中奔跑的她，竟浮現出那晚的情景。
    ……為了避雨，在一件鬥篷之下，與他一道快步從竹林之中跑過。
    “夫人，莊上又來了一位客人。”水音剛入屋就對我說道，“是一位姓雲的姑娘。”
    我一愣，立即放下書卷站了起來，“姓‘雲’？”
    “是，那姑娘是姓‘雲’。”水音點點頭，有些詫異我的反應。
    “那位雲姑娘現在哪裏？”我立即問。
    “才在門廳見著了，那位雲姑娘正和葉公子說話。這會兒的話，水音就不知道了。”水音答。
    “……哦，好。”我點點頭，猶豫著，最後還是沒有坐回，而是簡單收拾了便匆匆出門。
    若真是雲葉她來了，在這莊上，總是能見著她的。
    沒多想就匆匆走出了院子，未想才沒走多遠就見到了她，也正向我的方向走來。
    她蹙著眉頭不知是在煩憂著什麼，見到我之後立即笑了，抬手打了招呼，快步走上前來。
    “葉兒姑娘，你也到這裏來了。”我問。
    “嗯，”她點點頭，“我還有些事要做，所以完成了才來的。所以比安姐姐晚了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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