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安采薇）
    “我也隻剩這小半瓶了，給你吧。”
    這小半瓶的藥，還是舊人遺物。
    不過，我也是用不著。留在身邊也隻是留個紀念。不如就給了他，還有些作用。
    他伸手，卻並不是將那小瓷瓶子接過，反而是一下攥緊了我的手腕，用力狠絕，淡茶杏眸目光生寒，“你如何知道我中的是什麼毒？”
    我會知道，是因蘭姨亦身染此毒，才會知曉。反而是我想問他，究竟是為何他也會身染此種奇毒？
    除了那時血滴手腕顯露出的紋身，這容塵的來曆，還真是值得一探。
    回望著他的目光，奇怪的是呼吸隻稍稍的一絲紊亂。斟酌著，答他：“故人亦曾身染此毒，湊巧而已。”
    過去，蘭姨對此事極避諱提及。這些年，隻是記得，心下有所疑惑有所猜測，卻都不得確證。如今若是直接問他，怕也不妙。
    緊攥著手腕的力道卻未鬆絲毫。疼痛傳過，禁不住戰栗。
    “看花公子氣色已好了許多，不如，就此別過？”
    彼時正好有人腳步聲近，逃也似的甩開了他的手，快步離開了那裏。
    再後來到現在，還未想出關於他身份任何一處可以深究的縫隙。
    所知的太少，隻能暫且按耐下好奇。
    入夜深沉，窗外小雨淅淅依舊，聽得久了，心底清寂，又平添了幾分。
    第二日晨，起得有些晚了，才坐在床上，喚丁香進來。就聽門外丁香應了一聲，立即跑了進來，腳步輕快。
    想來又是從小常那裏聽說了外邊什麼有趣的事。
    果然不出所料，丁香帶來了一個消息。
    “夫人，您聽說了嗎？再過幾日，有苗州使團到京城。”丁香說著，神情滿是期待與興奮，“聽說，跟隨使團進京的，有不少苗州的藝人。”
    一聽她說到苗州藝人，想起前些時候京城所發生的犬鬼一案。我隻是在以前聽蘭姨說起過一些軼聞故事，而皇帝若是想徹查此案，不知會查到哪一步……苗州使者團這時進京……雖說，循例每隔一段時候各州皆會派人甚至是使團進京述職，時機上也並無什麼奇怪之處。
    或許是夜裏未睡得安穩的緣故，望著窗外陽光燦爛，眼前忽隻覺一片模糊暈眩。
    心底，漸泛起莫名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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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笙）
    陰雨連綿，馬車才出城走了一段，已是沾滿泥塵。
    下了官道，馬車駛入村莊，車速漸緩，至一處地處稍僻的大宅院後停下。
    “先生，到了。”小憂道，將車簾撩起，腳凳放下。
    走下馬車，不過片刻，連呼吸間也沾了幾分潮冷，雨絲接連墜下紛紛不斷，落到發梢臉上，些微的涼。
    推開虛掩著的後門，向內走去。
    小憂緊緊跟在身後，背著尋常出診時常帶的藥箱。
    後院有一口古井，經過時，小憂腳步忽加快了許多。或許，真是我之前隨口編了的那些恐怖傳說多少嚇到了他。
    雖有些想笑。但這樣畢竟還是為了他好。
    到門廳內，將傘收起，遞給小憂。
    後院側廂房，住著一位老婆婆孫氏，房契上是這間宅子的女主人。孫氏已年近古稀，身子並不是很好，我也就每隔一段時間帶著小憂一起過來替她看看診。
    看診花了不到一刻的時間，將隻多添了一味藥的藥方子交給了屏風旁侍立的婢女，起身向孫氏道別。
    出了廂房，並不往後門走，而是向左一拐，走到了通往中庭的遊廊。
    “小憂，你就在這裏等。”我道，又叮囑一句，“哪兒也別去。”
    “知道。”小憂點頭，卻是皺眉，似有幾分不滿，“我又不是第一次來了，先生您真是愛擔心。”
    不由輕笑一聲，隨了小憂站在那裏皺他的眉，轉身穿過遊廊，往中庭立著的一塊清荷石雕的影壁後走去。
    推開染了些許潮冷的雕花木門，再轉回身輕輕關上，接著向右一拐，踏著幾乎不染一絲塵埃的木梯，向上走去。
    二層，走道盡頭的書房，推開門，空蕩蕩的房間，大開著的窗前，站著一個身長頎瘦的男人，著一身玄墨，背對著。
    從來不服玄墨的閣主，隻獨在這一天。
    輕步走到他的身邊，躬身行禮，“閣主。”
    淡茶色的杏眸轉望過來，輪廓妖美，與曾有幸目睹過的那一幅畫上的那位絕世佳人，幾乎一模一樣。
    將近況一一彙報。並無異常，亦無意外。
    但見他望向京城方向，淡茶的瞳眸深處，相比此前，卻似有一絲不同。
    心下不免有些猜想，又有幾分擔憂。
    斟酌許久，“閣主……不，阿塵，你，為何要接近她？”
    “怎麼了？”他問道，神情並未有絲毫波動。
    “你不是最怕麻煩了麼？”明明此前談及的計劃，也不過是提到而已，並未過多涉及。
    “還是說，考慮到毓王實在是心思慎密、太過深藏不露，隻好從他身邊的人下手？”
    “你不希望我動她？”淡茶杏眸再次望過來，卻是清冷依舊，未見分毫波瀾。
    “不，我隻是擔心你……我聽說了，你已查明她的來曆。她的母親，可能也和那件事有關。但在她幼時，母親就已早逝，我不認為……”
    “還有一個人。”
    “……什麼？”
    “她身邊，還有一個人。那個人，身上也染著相同的毒。並且，可能，還曾對她的血動過手腳。”
    “……誰？”我想不出在她身邊還會有誰，竟也身染與阿塵身上一樣的奇毒。
    “一個已死去多年的人。”
    “……‘死去’？”心底驚詫，阿塵對她的興趣，大概並非是我所擔心的那樣。
    “下月你可有空？”他問道，轉望向南方的眸光一瞬生寒。
    “……閣主有何吩咐？”
    “你去一個地方。”他道，“青蕪城，蘭蕙館。”
    “好。”我點頭應他，“去那裏做什麼？”
    隻眨眼間，他已收了泛寒目光，唇邊浮過一絲淺淡笑意，“你去那裏，隨意看看就好。”
    臨走之時，心底終究還是擔憂放心不下，轉回身，向他道，“閣主，選擇和他聯手，真的太危險。”
    “還有更好的選擇？”他輕笑問。
    “……沒有了。”確實，再沒有更好的選擇，“梁王雖精明，勢力亦是盛過毓王，但這一場爭鬥，隻怕終是不會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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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簫）
    清明時，連大理寺內也是一片清冷空蕩。像我這般孤身一人在京城的，正好替人當值。
    難得的是，走到西書閣，竟見少卿大人在窗前端坐品茗，一手掬了茶盞懸在半空，卻是在……仰頭望著天空，出神。
    出於好意，走過去，叫了他一聲“少卿大人”。
    也不知他這樣姿勢是坐了多久，我這麼一叫，他回過神直捂著脖子喊疼，茶盞也險些摔落在地——
    幸而我眼疾手快，將茶盞接住，遞回給他。
    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不過，即使問他，最多也隻能得到他眨著一雙清澄鳳眸作無知狀的反應。
    不過，作為答謝，難得他相邀我坐下一道品茶，甚至還新燙了一壺鐵觀音。
    相談之間，說起才聽聞的事，“聽說，再過幾日，有苗州使團進京。”
    少卿大人點頭，“犬鬼一案，你始終有疑問，這一次，就再查查吧。”
    “大人……那個花千笑，真的能相信麼？”
    最初是通過少卿大人認識的花千笑——真名為容塵的戲子，後來才知他亦與小笙相識。
    如此說來，不該有什麼疑問，但不知為何，我始終是無法完全放心。
    “你，查出什麼了麼？”
    “原先您就讓我去查過，再查，應該也查不出什麼……但……他真的隻是遭受二十年前西域五州之亂的孤兒麼？”
    “所以？”少卿大人輕聲問道，微笑著，神情幾分慵懶。
    麵對少卿大人的問題，我卻什麼也答不出。
    談話到此為止。
    “到了巡查的時辰了，我可不敢多留你喝茶。”少卿大人說著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我也想起有點事要去查查卷宗，再見罷。”
    從西書閣出來，小雨漸密，雨點落在臉上，微有些疼。
    跑到廊下，長出一口氣，或許受這陰鬱天氣影響，心緒還是有些低落的。
    ……也不知遠在太華山上的師父師伯師叔師兄妹們可還好。
    其實日子平淡是好的，在大理寺忙了這些年，原先總靜不下來的心境漸漸有些變了。隻可惜，人不找事，事可偏偏找人。
    隻難得，在這清明時節，為過往之人，留得一日清靜緬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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