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曉寒未盡梨花落 第34章 寒鎖宮夢(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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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安采薇)
回毓王府時已近黃昏,但不見其他人歸,偌大的王府,雖是雕梁畫棟,長長簷廊下燈籠隨風搖晃,投下道道虛影,愈顯空蕩清寂。
拐入長巷,盡頭,遠遠望見丁香倚著門,似是睡著了,燈籠就放在腳邊,光線淡黃,隱隱跳躍。
放輕了腳步,走到她身前。
不知是誰已替她披上了一件棉襦長衣。
真是傻孩子,也不知等了多久。這樣坐著睡著本就容易著涼,在這入夜時候,又最是露氣濕重。
離開林苑回毓王府的馬車,在我中途下車之後,隻丁香一人坐在車上,先回王府。
在這裏坐了也不知多久,在屋子裏候著不就好了。
這時門後有人走出,借著有些昏黃的燈光,認出是平時在外間守備的小常。
“夫人,你回來了。”小常深躬身行禮,輕聲道。
“你先進去幫著準備晚膳罷,我過會兒叫醒她。”
小常應聲,轉身先走回去了。
在丁香身邊坐了一會兒,一日的奔波,這時已是疲憊異常。
望著她的睡臉,恍然間,似是回到了從前。那時候,也會這樣坐在安府小偏門的門檻上,等著盼著蘭蕙館的馬車來,接我到蘭蕙館去,去那裏看望蘭姨。那時的蘭姨身體已極虛弱,時常臥床休養。也是在那時,蘭姨才終於等來了安大老爺的一紙休書,在蘭蕙館度過了生命最後的時光。
夜霧漸起,空氣不覺間又變涼了幾分。
湊到丁香耳邊,輕喚了一聲,丁香先是皺眉,忽然驚呼一聲跳了起來。
“夫人!你回來了!”話才說完,鼻子一皺,仰頭打了個噴嚏。
不由失笑:“是、是,我回來了。你看你,受涼了吧?”
簡單用過晚膳,沐浴之後,翻了會兒書,心下仍是未靜。
起身,臨窗向北而立,在南煙苑時與任貴嬪並肩散步說話的畫麵浮現腦海,仿佛不過昨日。
朱牆外,燈火喧囂依舊。上巳節時外出遊玩之人眾多,街巷商鋪比了平日好還有熱鬧上幾分。
隔了朱牆內,卻是清寂。
如離人已逝。
如韶華一逝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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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九,毓王府內辦杏花宴,來客眾多。
王府花園東北有一小片杏花林,曲水穿流於其間,景致極美。才入王府時,曾遠遠望見過,今日也不再自束於洛館,既無人說不可去,稍稍整理,帶著丁香便去了。
舊事舊人,既已決定了不再在意,那麼便賞美景就好。
從後花園最偏西角落的小門走的,一路上也沒什麼人注意到自己,一路賞景也算怯意。
筵桌設在最內一處敞軒及周圍,大多來客都聚集在那裏,閑聊賞景品美食。而穆離與王妃等坐在最裏,遠遠的看不太清。
唯一讓人覺得有些在意的是,杏花林邊一處小石板橋後搭了小戲台。此刻鋪了蔓草紋織毯子的台上仍是空蕩,隻散落了純白杏花零星。
對我來說,來客幾乎都是陌生麵孔,我混於其間,偶爾福身還禮,基本不必說話,也是樂得。
走著走著,才見前方出現了一個認識之人——溫唯雅。
距離上次又是好久不見。
不知為何,這時竟會想起他曾說的,“有時,情太深,反會誤了自己”,如今看來,這話還真是太應。
這時溫唯雅也看到了我,走了過來,相互行禮問好。
才沒說幾句,隻聽後方有人向這裏跑來,未及轉身,就聽那人邊跑著喊道:“大哥,安姐姐,你們在這兒啊!”
轉過身,卻是驚訝,“……溫小姐?”
溫晴望著我,笑容明媚,點了點頭。
溫唯雅亦是一臉驚訝,問道:“你怎麼來了?今日學堂不是有一場考試麼?”
“毓王府的杏花宴,能見到安姐姐,考試算什麼,晴兒怎麼可能不來呢。”
溫唯雅聽著皺了眉,張口正想說些什麼,不想溫晴又擺手繼續笑道:“誒!大哥你聽我說完嘛,考試我當然考啦,不過是答得快了那麼一些些,你也知道那些試卷對我來說真太簡單了,交卷了就趕緊的過來了咯。”
仔細一看,溫晴她還真是穿著學堂的學生服,純白底衫外搭淡藍長綢,給人以簡潔利落的美感。三年前還未到豆蔻年華的青青少女,如今卻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才貌雙佳,亦是為世人所讚的京城四大才女之一。
淺福身行了一禮道:“溫小姐,三年不見了。”
“安姐姐,如今晴兒作的詩可與安姐姐的比上一比了。”溫晴笑說著,從腰間取下了繡錦佩袋,從佩袋之中取出了一柄小折扇,將扇麵鋪開,仔細看著,將其上詩句又認真念了一遍,“‘東風舉懷袖,佩蘭馨且香。脈脈隔星列,茫茫長相望。’【1】”
上一次聽她念,還是在幾年前,那時的她還未及肩,稚嫩的小粉臉蛋尤其在笑起來的時候,讓人感覺莫名的溫暖。
“這扇子,你怎麼還帶著?”
“這一首‘天女情’,我可念著好些年了。”溫晴笑著擺著手中的小折扇道,晶亮的大眼睛眨巴著,望向溫唯雅,“我當然要時刻帶著的。當時大哥他比試輸給我,隻好任我要一樣東西。我說我就要這扇子了,他還有些舍不得呢。”
溫晴笑著說完,一把拉住了正搖頭想要走開的溫唯雅,故意向他又擺了擺手中折扇,“是吧,大哥,君子一諾,駟馬難追哦。”
溫唯雅無奈歎息。
不由輕笑出聲。果然這一趟是來得值得。
溫晴向四周打量著,指著那戲台子道,“大哥,這不就是個賞花宴麼?怎麼還搭戲台子啊?”
“可能還會有貴客來。”
“貴客?什麼貴客?”
“夕國太子。”溫唯雅答。
“誒?他怎麼待這麼久還不走啊?”
溫唯雅食指抵唇,示意噤聲,搖頭道:“晴兒還是這麼心直口快。”
話才說完,筵桌旁眾客忽然靜了下來,全都望向了一個方向。穆離與王妃也從敞軒內走了出來。
所迎之人,竟真的是夕國太子融瑛。
夕國內如今有十皇子與太子融瑛相爭,如此局勢,融瑛卻在雲國待了這麼長時間,不知又是有著什麼打算。
不過,相比更奇怪的是毓王的賞花宴,以穆離素來不喜將眾人的視線吸引到自己身上的性子,竟會邀請夕國太子融瑛?……或許隻是禮節性的邀請,未想對方真的來了?
而走在夕國太子身邊的中年男子,竟是梁王,著一身織金繡袖袍,身材魁梧,相貌威儀。
貴客一來,落座之後,戲台上忽然多出了好幾個美妝宮娥,手中膝上笛簫箏阮都已備好。
台側搭有小棚,連著花園一角的一處偏屋,從中走出一人,是個腰微駝的中年男子,手捧朱盤,盤中擱了兩塊黑漆紅字的牌子,走向主桌。
“實在抱歉,花公子今日身子不適,隻唱得了一首。”中年男子躬身行禮道,聲音微顫,惶恐不已,“這裏有兩張牌,分別是‘湘君’與‘花葬’,請諸位爺隨意挑一張,小的這就去讓花公子準備。”
座上人麵麵相覷,唯獨穆離、梁王和融瑛三人,穆離神情略微有些尷尬,不過仍是微笑著望著梁王和融瑛,梁王則眼角隱有抽搐,似在忍怒意,而融瑛則拍手笑了幾聲,道,“這還有的挑呢,那就‘花葬’罷,應景。”
融瑛的話一出,台下賓客反應各異,有得意的,有憋笑的,也有強忍怒意的。
毓王的杏花宴,賞的是花開盛景,但花開不免就有花落。融瑛總不至於無意說了這話。
而這中年男子口中的花公子,總不至於是……花千笑?
等不及一刻,音樂輕起,從台後轉出之人,竟真是容塵,為戲子時藝名“花千笑”。
在人群之中遠遠望著,戲台上白衣淡妝的戲子翩翩曼舞,空靈哀切的唱詞,如幻如霧,如夢如煙,直入人心。
一曲唱畢,台上之人行了謝禮,正要下台,融瑛卻忽然抬手發話,麵上淡笑,眼神卻是不掩陰鷙,“這一曲唱得極美極好,不知可否讓本太子瞧一瞧卸了戲妝之後的臉,可也是如這曲兒一般極美極好的?”
台上戲子不語,隻忽抬眸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眾人訝然,更是看得心驚。
不知融瑛這一舉動究竟何意。
此前從未聽聞夕國太子有斷袖之癖,據聞其東宮之中美女眾多……總不會是嚐過了太多美女,如今想要嚐試些新的?
但仔細回想融瑛適才看花千笑時的目光,那是一種更為陰沉可怖的打量,即使是旁的人,也能感覺到幾分寒入骨髓的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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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東風舉懷袖,佩蘭馨且香。脈脈隔星列,茫茫長相望。’,詩名為《天女情》,為式子原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