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曉寒未盡梨花落 第6章 渺渺湘君(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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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碗被他放在了緊挨著床的一張竹凳上,而他根本不說一句話,放下碗後轉身就快步走了出去,並無一字解釋。
目光落在那深褐色的藥汁上,一時竟是恍惚,呆愣半晌。
但,不論如何想,我並沒有值得人特意下毒的價值,更何況,要下手早就下了,何必還要救回來多此一舉?
忽覺好笑。
深吸一口氣,伸手端過藥碗,有些輕顫,幸好藥汁隻是三分之二滿,並未灑出。
稍稍仰頭,將藥汁一飲而盡。
隻嚐出了其中有甘草的味道,許是治療風寒之用。
將藥汁飲盡之後,隻覺藥在喉中回甘,似與以往用過的藥都有些不同,隻可惜腦中混沌,一時也想不明白什麼。
若隻如此,或許隻是幾分古怪而已……但重又躺下沒多久,卻忽然脊背竄過一陣深寒。
……隻因忽然意識到了,這人,與那日闖入洛館的刺客,有著相似的身形與嗓音……尤其,適才所見,他的手,與那個刺客……
……是,同一人罷。
不過,真是同一人又如何——以當時情況,這條命,說是他救回來的也不為過。
更何況,此時情狀,我就是想逃也難,不若就裝作如此坦然,他不提,我亦不問。如此便好。
反正,不論他究竟是身在如何的陰謀之中,大抵也與我無關。
如此決定了,便索性將棉被裹得緊了些,模模糊糊地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天色已是大亮,間或幾聲鳥鳴清脆。木窗隻開了一半,能望見房屋外邊的小橋與樹林,一時還想不起究竟京城中何處竟有如此風景。
恍然回神,不知何時床邊已站了一人,見我仰頭望他,遞過一隻烏漆雕花的小圓盒子,隻冷冷說了一字,“手。”
“這是……?”
打開之後,內裏所盛的瑩透膏體,有著淡淡的藥草芳香。
冷冷說完一個“手”字之後,這人立即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思索半晌,低頭一看,才恍然明白了他那一個字可能的意思——昨晚暈倒時還真是傷了不少地方,左右手都有幾處傷口,較深的傷口甚至皮肉都有些翻了過來,若不處理妥善,怕是將來要留疤。
傷口已是清理幹淨的了。起身披了外衣,單腳跳著走到了水盆架子前——已是換了幹淨的新水,俯身輕嗅,似是山泉。
一切整理妥當之後,推門出去,才是到了主室。
主室亦是布置簡單,不過一書架、一竹椅與一書桌而已。
書桌上鋪了白宣,而鋪開的宣紙上,新鮮的墨跡,勾勒一株清雅墨蘭,落款三個字——“花千笑”。
“花千笑”……更多似是戲子之名。
這個人,原本,就是戲子麼……昨晚的一幕“湘君”,其實也足見其功力之深,應是從小習學的了。
主室向外的門虛掩著,輕輕一推,綿密細微的雨絲撲麵而來,所幸有屋簷遮擋,稍站一會兒倒還可以。
雨幕輕薄,四下望這院子,並不大,卻是青磚鋪地,磚縫間偶生枯草,水流輕旋,彙聚入橫穿院子的一條水渠之中。
門邊有竹傘一柄。思索片刻,想來那人若不在這裏了,多半應是帶著傘或蓑笠之類。
如此,便暫借這竹傘一用。待分辨清了此處究竟何地,回客棧之後再遣人送些回報禮物來便好。
……不過,此間住地所在,那人許是並不欲人知。
那日,我也算是救了他一命,那麼,這救命之恩兩下相抵,也算兩清了。
推開柴扉,一腳深一腳淺地走過樹林間一段小路之後,卻又是一條沙石小路橫過麵前,左手側沿著山坡向上,往上看,山頂矗立著幾幢金頂重簷的建築。
有些熟悉,一時卻想不起來究竟是京城中哪一處寺廟。今上推崇佛教,近些年來,聽聞本就多寺的京城,又新建了多處佛寺。
此處佛寺,也沒準是新建佛寺之一。
而右手側,沿著小路,卻是往樹林深處而去,不知通向何方。
兩相比較,很快便決定了往左向山上走去。
林間嫋嫋起了白霧,一人行走其間,耳邊仍是小雨輕落,枝葉窸窣,遠近輕疊,聽得久了,恍惚間,雖仍走著,魂魄卻似是輕飄離地。
忽聞身後傳來水花輕響,有人疾步走來。
“留步。”
冷冷的聲音。
是那個名為“花千笑”的人。
轉過身去,幾分尷尬。畢竟什麼都沒說就走了,還將傘也拿走了……唯一還好的隻是,他手中撐著另一把竹傘。
即使卸了戲妝之後仍不減妖魅的麵容,仍是冰冷的麵無表情。
……那又為何要追上來……“留步”又是為何?
“方向,錯了。”他隻簡單說了一句,轉身邁步便走。
稍稍一愣,才覺出他的話是何意思,快步跟了上去,左腳踝處疼痛加劇,隻得一走一跳。
走出了大約兩三丈遠,他才稍稍放慢了腳步。
沉默。
“再往上,”他忽然開口,仍是冰冷的語調,“是寺院武僧習武之地。”
……僧家習武之地,周圍多半是設障的了。
若是繼續往上走,不知會遇到些什麼。
猶豫片刻,才開口問道,“此處,是寺院地產麼?”
他未答,良久,才道,“是。”
所以,不過是他或者什麼人租下的了。
依這寺院規模,大抵應是不會將地產出租給什麼可疑之人……抑或,這其中關係還要複雜得多……
林間小道並非平整,小雨未緩,紛紛落在青石上,濕滑異常,每一步都要小心萬分,而且有許多處已是道邊叢生雜草覆過了小道,雖大半已是枯黃。走過其中一處時,腳下忽被什麼絆了一下,低頭一看,原來是寺院地界石碑為雜草所掩蓋,難怪適才並未發覺。
穿過樹林,大約走了半個時辰,左腳踝幾乎疼得有些受不了的時候,終於走到了林間小道的盡頭。
杜前輩,還有左空,以及另外的兩個人,都站在道邊的亭子外。
“丫頭……”杜前輩長歎一口氣,疲憊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意,“……幸好。”
而一直走在前麵的人,並沒有走出樹林,而是轉過轉角,一看到外麵所站之人之後就轉身往回走了。走得健步如飛,幾乎眨眼間就再看不見。
“多虧這位俠士傳信告知。”杜前輩亦望著那個方向,“一接到信,我們就往這裏趕了。”
“……傳信?”
“飛鷹傳信。”左空接過話道,目光亦追隨在那個方向,幾分欽佩,“到京城之後,還是第一次見人以飛鷹傳信。在青蕪城時,傳信多是信鴿,飛鷹傳信倒是少見。”
在那宅院之中倒是並未發覺還有傳信之鷹,不知究竟是養在了何處。
“昨晚,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下了亭子,走向馬車時,問道。
“被人調虎離山了,以為夫人您被人劫走,便全部追了出去。”左空道,表情平靜,語調卻隱隱能聽出其中的不甘心。
馬車內暖和了許多。
“而且,”杜前輩的表情亦是嚴肅,“我們暫時還不知道對方究竟是為何而來。”
“昨晚,那夥人劫走我時,說了‘郡主’,想是劫錯了人。”我道。
“‘郡主’?”杜前輩重複道,不解的神情,“不過,也算是條線索。”
放下簾子,忽又想起了什麼。
“大理寺與京兆府的搜查,有結果麼?”掀簾,問道。
寒風夾著雨絲拂過臉頰。
“還未有結果。”杜前輩答。
向北而望,隔著雨幕,隱約能望見宮城內最高的仙福山頂。
“大抵,是再找不到了。”忽覺胸口有些悶疼,左腳踝倒是疼得久了,隻覺得僵硬,“潛伏宮內如此之久,若還以真麵容示人,那真是太過狂妄。”
江湖傳說,戲曲話本,化裝之術,神乎其神,但並非……
所見過那花千笑的手腕筋骨,似是練過縮骨之術……若是,真的如此。
就算宮中出逃那人並不是他,也可能是別的什麼會縮骨之術的人。
“丫頭,才收到安府來信,往南回青蕪城的路上,出了些狀況,可能還要在此住宿幾日。”杜前輩道,最後檢查了一遍房間門窗,“我這就去打聽打聽,丫頭你有腳傷,就待在客棧裏歇息。”
重找了一家客棧,距離“晗華”倒是不遠。昨晚見火勢猛烈,大雨倒是來得及時,隻多人燒傷,聽說並不嚴重。房屋亦隻燒毀兩幢。
“好。”輕點頭,目送杜前輩走了出去。
左空與另外三人就在門外守衛。
臨窗而坐,一直到熱茶涼時,街那邊,駛來的,竟是毓王的車駕。
王府常備車駕,而毓王在微服出府時,總是搭乘……即使,嫁入毓王府之後,見過也不過幾次,但決不會認錯。
馬車駛過了客棧,車上之人,卻連簾子也不曾掀開向外一看。
杜前輩此前已遣人往毓王府告知了我暫時住宿於“晗華”客棧一事,今日一定也遣人去告知了。除了昨日遣去的那人帶回了些錢票銀兩,再無任何其他消息。
而昨晚……
忽想起杜前輩在走之前問的話。
“丫頭,要不要我去王府一趟,讓他們派個丫鬟過來?”
“不必了。”我笑著拒絕,“我又沒有那麼嬌氣。就是一直這樣,我一個人肯定也是照顧得來的。您別擔心啦。”
……一個人。
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曾經,有過蘭姨的陪伴,此生,或許,不過是這樣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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