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塔矢，今天小璐學校有活動，我得陪她，就不去會所了。”
    手機上看到這樣的短信，塔矢已經從一開始的不滿轉變為現在的麻木。最初是有點憤怒沒錯——在他心裏，沒有什麼東西比圍棋更重要了，但是後來，在一個月裏數十次收到類似的短信後，塔矢已經想開了。
    他自己因為圍棋，對情愛完全沒有興趣，沒有資格逼得別人也跟他一樣過這種苦行僧的日子吧？
    所以說，盡管他們是職業棋士，在不影響工作的情況下，花費時間去陪自己的女朋友，不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嗎？
    心裏雖然能理智地進行思考，但是那種焦躁和不滿的情緒卻並沒有被安撫到。
    一直擔心被對方所超越，因而從來不敢放鬆，將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打譜，複盤和檢討上。他自己是這樣時刻惶恐而警覺的心情，現在卻得知對方並不如自己那樣在乎兩個人之間的勝負，有一點不滿，實在是太正常了。
    即便如此，塔矢仍然在打譜時，將一步棋擺錯了位置。
    這在以前的他看來，簡直是不可饒恕的錯誤，竟然在這個月裏屢屢發生。
    某一次，連市河小姐也看出了這種心不在焉的走神，關心道，“小亮，是因為棋王賽，壓力太大了嗎？”
    跟以往一樣，雖說倉田是領隊，但幾乎所有聯係的工作都被他推到了塔矢身上。
    “不，我並沒有什麼壓力。”塔矢實事求是地回答，“圍棋界強者如雲，能夠從對弈中獲得收獲才是最重要的。”
    圍棋跟大多其他的行業不同，走上職業棋壇的人最起碼都對圍棋有近乎狂熱的熱情，所以這個領域到處都是天才。
    “市河，你就別擔心這方麵了，”常客之一的長野大叔拍著市河的肩膀笑道，“小亮老師的心態可比我們成熟多了。”
    “說的也是啊。”市河放下了這茬，眼睛一掃，突然道，“小亮，進藤這個月來得未免太少了吧？發生什麼事了嗎？”
    塔矢的手一抖，再一次差點放錯棋子。他吸了一口氣，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維持一貫的波瀾不驚。
    “他陪他女朋友去了。”
    “唉，進藤也長大了嘛。”市河捂著嘴嘿嘿笑，半晌，想起什麼似的，“小亮，你跟進藤不是同年嗎？你也可以……”
    “我現在不想說這個。”
    出乎市河意料的，塔矢頭一回截斷了她的話，語氣冰冷到極點，“抱歉，市河小姐，我想繼續複盤了。”
    “好的好的，那我就不打擾你了。”市河敏銳地感覺到了塔矢的不爽和煩躁，她走到吧台上，卻有些擔憂地望向一個人坐在角落的塔矢，不自覺地懷念起進藤坐在對麵兩個人幼稚吵架的時候。
    這個月來，塔矢似乎……太寂寞了。
    然而，隨著他們年齡的增長，這樣的情況早晚都會出現。現在是女朋友，以後他們都會結婚，有了自己的孩子後，像現在這樣猶如一體的相處幾乎是不可能的了吧。
    想到這些，市河竟然有了微微的不忍。
    與此同時，進藤將手機放回褲兜，無奈地歎了口氣。
    源小璐敏銳地感覺到了，她探過頭來輕聲問，“怎麼了嗎？如果你有事，其實不用非得陪我的。”
    今晚是源小璐所在院係的畢業晚會，這種場合攜伴完全是傳統，就算花錢也得雇一個來撐場子。所以源小璐說這話顯然是言不由衷。進藤雖然不是很清楚這裏麵的門門道道，但他出於自身不可告人的心思，還是第一時間給出了正確的回答——
    “不用不用，你的畢業晚會嘛，怎麼都該陪你。”
    源小璐滿意地笑了，不由愈發貼近進藤。
    她自己本身對圍棋毫無天賦，但她的爺爺和父親都是棋癡，從小耳濡目染下，她對圍棋也多了幾分親近。自從決定將來往圍棋方向發展後，她就刻意找了很多圍棋界現在的資料來研究。
    看到進藤光照片的一瞬間，她就被吸引了。那種笑容澄澈的英俊，混雜著天真的成熟，以後其讓所有人側目的才華，都讓她立刻芳心暗許。
    告白的時候，並沒有抱著立刻就能收到回複的希望，她已經做好了倒追的準備。
    所以，在聽到肯定的回答時，源小璐簡直要喜極而泣了。
    交往的這一個月來，進藤對她的要求幾乎是有求必應。當然了，她也並沒有恃寵而驕到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但進藤能夠推掉研討會陪她逛街，這已經讓她非常滿足了。
    源小璐想些什麼，進藤當然猜不到。他這會兒雖然站在喧鬧的舞會大廳裏，心思卻已經飛到某張靜謐的棋盤上。
    想了一下塔矢收到短信後會有的表情，進藤不由苦笑了一下。
    大概會覺得我不求上進，玩物喪誌吧。
    他抽過煙，喝過酒，頹廢的時間裏還嚐試過飆車，塔矢也說過很多次，“如果你讓這些東西幹擾了你的棋，那就永遠不用再來會所了。”
    所以說，對於塔矢亮那個圍棋白癡來說，果然隻有圍棋才是最重要的吧。
    想到這裏，進藤不由為自己得寸進尺的欲望羞愧了一下。一開始，他糾結於塔矢關注sai而非他自己，現在塔矢明確說出“我關心的是你的棋”之後，他又開始跟自己的圍棋過不去。
    簡直是……矯情到極致！
    “進藤君？”
    “嗯？”進藤看向源小璐，這會兒他才發現不知何時，大廳的燈光暗了下來，音樂變得舒緩悠揚，大廳的舞池內也滑入了一對對翩然起舞的情侶。
    “不請我跳一曲嗎？”
    “額，很抱歉。”進藤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我不會跳舞。”
    從初中開始就在職業圍棋的世界裏廝殺，他怎麼可能有閑情逸致去學這種年輕人流行的玩意兒。
    盡管他自己也是個年輕人。
    源小璐眨了眨眼睛，雖然有點失望，但她最大的優點就是性格好，聞言便也笑著聳了聳肩，“唔，我想也是。”
    進藤見她也安靜地站在身邊，不由咳了一聲，“那個，不用管我。你想玩的話就去玩吧，畢竟畢業晚會就這一次。”
    確實如此，於是源小璐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說“那你等我一下哦”，便去找其他朋友玩了。
    進藤的微笑在源小璐的身影消失後頓時塌了下來，他疲倦地揉了揉眉間，左右看了看，決定到陽台上去歇一下。
    室內群魔亂舞，室外倒還算清靜。滿屋的嘈雜和喧囂都被厚重的曳地窗簾擋了回去，站在陽台上，放眼望去，是整個大學的俯瞰圖，一時之間還頗有心胸開闊的感覺。
    進藤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
    他這個月才發現，他已經如此怕吵了。
    雖然嚴格地分，圍棋是算作一種運動的，但其絕對是世界上最安靜的運動了。凡是下棋有點年頭的人都怕吵，畢竟他們已經習慣了在安靜的情況下全神貫注地思考。
    進藤小時候是外向活潑地讓人頭疼的家夥，哪裏熱鬧他就往哪裏躥。而現在，他已經被圍棋徹底改造了——走進大廳的一瞬間，他沒覺得親切和熟悉，隻覺得吵得讓他頭疼。
    他跟源小璐，其實，真的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會答應女生的告白，也隻不過是為了利用她來削弱自己對那個人的依賴感。這個月來，他隻去過會所三次，工作也刻意拒絕了會跟塔矢一起出席的部分，不打電話隻發短信……並不是源小璐真的有要求他做那麼多，更重要的，是他自己刻意避開了塔矢。
    到今天，他自己是各種煩躁，估計塔矢的忍耐也到極限了吧。
    然而，現在的忍耐，總比以後的追悔莫及，要來得輕鬆。
    目光所及處，進藤看到有一對情侶，他們之前估計在吵架，男的說了什麼，女的又解釋了些什麼，男的對著空氣揮出拳頭發泄著怒火，女的突然衝上去抱住男的，那男生愣了好一會兒，還是環住了女生的腰。
    進藤看得有些悵然。
    如果他們之間，能真的一直隻是朋友就好了。
    如果他們之間，有一個人是女生就好了。
    那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連喜歡，都必須要是偷偷摸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