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青很懊惱，因為家裏迎來了一個瘟神。薑幼安很深沉，因為家裏迎來了一個神秘人。唐月門的弟子們很歡樂，因為家裏迎來了一個財神。
    一襲緞麵鉤花的紫衣男子手持一柄水墨折扇，墨玉束發，青絲垂腰，優雅清俊宛若嫡仙。男子漫步青鬱叢林之下，花蔭有摘輕落他袖前，花瓣沾衣，春光滿眼。
    叢林芳草盈階，清風自來。男子眼臉微垂，手中扇麵煙雨輕搖輕晃。他踏林間而過，背影飄逸，形神姿態萬分瀟灑。
    俊得不像話。
    誰家女弟子羞紅了臉，淺淺梨渦笑，爭著搶著遠遠藏著望他身影。偶有性子豪放大膽的女孩家，滿腹春心在廳廊拐角處悄悄候著，等著盼著要與他撞個滿懷。
    “聽說了嗎，門裏近日來了個俊俏公子。”哪家閨房的悄悄話？
    “俊俏公子？有多俊？”
    “哎呀，你是沒看見。俊得不像個凡人咧。喏，前兒個被隔壁的綠柳撞了個正著，瞧那廝的得意樣，還以為人家成自家人啦？呸呸呸，人家哪看得上她！”
    “這麼俊的公子為什麼要來唐月門呀，不會是來咱家蹭吃蹭喝的吧？趕明兒也捎上我悄悄看唄！”
    “哪能啊，人家出手大方著呢。看著在青鶴苑出出進進的那小廝了麼，對，黃色衣服那個，腰上那串珍珠掛飾就是人公子賞的呢。哎，小廝的待遇比我都好，若早知道那公子要來，我幹脆去做丫鬟得了。”
    “哎喲哎喲，芳心暗許了不成？可是……青鶴苑不是咱門主住的地方麼？”
    南青心下並不喜唐念君，他除卻一張臉，神態舉止都與那人過分相似。南青第一眼見他的時候，險些以為是那人回來了。
    南青不願意相信檀越已經死了，他寧願等。
    因此當唐念君吆五喝六大張旗鼓地入住青鶴苑別院的時候，南青牙都磨碎了。
    唐念君很溫柔，唐念君也很風流。
    至少在今日早晨短短兩個時辰裏冷著一張臉趕走了第四批上點心的丫頭第十個上茶的小廝第二十個打掃衛生的仆役的南大門主心裏是這麼想的。還有，旁邊那個初春時節拿著巨大的羽毛扇子扇得虎虎生風臉紅得跟猴子似的五個丫鬟是怎麼回事？撤下去！
    南大門主頭疼地按了按額角，一旁端著骨瓷茶盞的男人品茶品得正歡，悠長的睫毛撓得身後暗暗覷視他的一眾丫鬟們，春心蕩漾，情上眉梢。
    南青惱火地看著男人優哉遊哉的模樣，暗自捏緊了拳頭，恨恨開了口：“唐公子。你那批貨物我昨日已派人押送往京都了。”
    唐念君放下茶盞，笑眯眯地看向他：“嗯，我知道。有勞門主費心了。”
    “……”南青沉默片刻，“從樹河至京都路程也不過兩個月而已。”
    “嗯，”唐念君眨巴眨巴眼睛，姿態端得很是純良：“我知道啊。所以有勞南門主了。”
    南青嘴角抽搐了一下：“你完全可以隨著護送隊伍一起去的。”
    “啊。”唐念君眨眨眼睛，躊躇著拽住了南青的衣袖，“但我對樹河有著一份難舍難分的感情……”
    南青右眼皮跳了跳：“可你真的不必住在唐月門。”
    “唐月門風景好，依山傍水，有益於養生。”
    “可你真的不必住在青鶴苑！”
    “嗬。青鶴苑是門主居住的地方，風景自然更好。”
    你那是什麼破邏輯？！南青忍無可忍：“但你也不必睡在我床上！！”
    唐念君聞言眉頭一凝，思忖了片刻，終於吐出一個半將半就的說辭：
    “……我怕冷。”
    你怕什麼冷啊你怕冷成天晃著把扇子穿著兩層單衣晃晃蕩蕩地跟著我屁股後邊走你跟我說你怕冷？！南青終於掀桌而起，嘎嘣一下，梨木桌子碎成了兩截。
    唐念君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笑得歡暢，轉頭招呼著怯怯懦懦圍繞上來的丫鬟小廝們，單手支著額頭，眼裏藏了風情萬種。
    薑幼安不止一次說過，唐念君來曆不明，現下先待唐念君好些，別把生生送上門來的財路給逼走了。南青別過頭去僵著臉道：
    “可他睡我床上。”
    “……你將就著點，初春時節，地鋪也挺暖的。”
    南青冷哼：“唐月門是沒錢了麼，缺了他還活不成了怎麼的！”
    薑幼安無奈地撓了撓腦袋：“嗯……最近門裏經濟是挺緊缺的。”
    南青咬牙切齒地摔門而去。
    於是難以容忍和風流子弟共處一室的南門主到了晚上，恨恨地抱緊了懷裏的被褥，慫著肩膀竄到了別院去，在黑漆漆的屋子裏勉強地安了個窩。
    南青心裏懷著滿滿地對唐念君的厭惡，蜷著身子縮進了被窩裏。夜漏更深，南青睫毛微翕微動，睡意漸漸濃重起來。
    好困。
    ……唐念君啊，好討厭……
    一樣的紫色衣裳，扇麵，墨玉簪子。……你啊，現在又在哪裏。
    南青雙眼迷蒙，眼臉微闔。夜深靜謐，一炷香燃盡的時間裏，黝黑的房間多出了一道悠長的呼吸。
    蜷在被褥裏的男子猛地一驚，有如一記驚雷掠耳而過。南青一個翻身，卻被身旁的男子牢牢按住了身子。
    南青瞪眼怒道：“做什麼？！”
    唐念君將他按回枕頭上，掀起被褥將兩人裹在了一起，手掌輕輕觸著南青的肩膀。黑暗裏一對幽深的丹鳳眼眨巴得分外無辜惑人：
    “我怕冷……”
    “滾開！怕冷找別的人去！滾來我這兒作甚？！”
    “滾下去！”
    唐念君被踹下去半截身子，他不屈不撓地再次爬上了床來：“阿青……”
    “滾啊！”
    再踹，再爬。
    “滾！”
    南青掙開他的手掌，四肢並用，一邊狠狠踹著身旁的人，一邊在被窩裏拚命地亂蹬，床單被褥被蹬得皺成一團，卻是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男人牢牢握住他的腰身，二人雙足相抵。
    “安靜點阿青，我有點累。”男人垂下眼，低沉的聲音在黑暗中幽幽回蕩。
    南青心神一震，記憶裏的什麼聲音在腦海裏回放。
    唐念君見懷裏的人安靜下來，笑笑攬了攬被子，二人相貼得更緊。
    “睡吧。”男人的聲音略有疲憊，“夜深了。”
    南青毫無睡意，他怔怔放大了雙眼，溫柔惆悵的回憶在腦海裏一遍一遍地過濾。
    掙脫不開他，明明討厭他，為什麼會下意識地依戀身旁人的溫度。
    這是不對的，不該這樣的，是因為他與那個人太相像的緣故嗎。
    被褥裏的兩人各懷心思，並肩而眠，隔著薄薄一層褻衣傳來了二人彼此的溫度，黑暗裏兩道呼吸漸漸綿長。
    被窩裏南青被人牢牢握住了手，怎樣也掙脫不開。倔強掙紮著不願入睡的南青卯起勁來瞪大了雙眼，揣著滿腹的相思，睡意卻一點點向他襲來。
    他極不情願地朦朦朧朧地合攏著雙眼，入夢前的片刻，他聽見了熟悉的溫柔的聲音。
    “再陪我去看一次夜市吧，就在樹河的不遠處。”
    “阿青，陪我一起去吧，像很久以前那樣。”
    “……唔？”南青迷迷蒙蒙地，嘴裏呢喃著吐出模糊不清的一個音節。那人是不是又回來了，是他吧，像很久以前那樣。
    窗外涼風習習，瓊月高懸，許誰一夜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