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裏，我們各自找了空房間休息。
    月上當空，皎皎明亮。夜風夾雜著青草的氣息，那是活著的證據。
    起身離開了房間，穿過回廊，攀上屋頂。在那裏，已經有人比我捷足先登。
    “瓏玥？”我頗感意外的喚了一聲。
    隻見狐仙大人手持花折扇，半臥半坐的姿勢呆在屋頂。金黃色的長發柔順服帖，身著繡滿團花的錦緞衣裳，狐狸耳朵豎著、一動一動的感知著周圍的動靜。宛如一幅賞心悅目的畫卷，讓人看著看著便癡了。
    “千夜？”瓏玥像是在確認似的，輕聲喚了我的名字。坐起了身子之後，便開始一動不動的看著我。
    我走近他，坐在了他身旁。那家夥欲言又止，連行動也是，被他自己以意誌克製了。‘他很在意我的存在感？’
    “晚風，吹起來很舒服。”找了個極其無聊的話題，因為，我害怕尷尬。
    “嗯、嗯……”那邊，狐仙大人卻仍舊無法放輕鬆。似乎自從我帶著紫藤離開垂花山的一刻起，瓏玥就變得特別別扭。
    走路的時候不會纏著我，睡覺的時候不會騷擾我，平時也不會再刻意強調我曾說過‘娶你可好’那句話。
    理論上來講，我該為此感到慶幸，因為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不用再擔心被這隻公狐狸精糾纏著了。但是，實際而言，沒有快感，而且還略感沉重。‘究竟，是哪裏出錯了呢？’
    “對了，瓏玥，說說你做稻荷神時的一些經曆吧？”總算想出了個不壞的話題，我立刻脫口而出。
    瓏玥沉默了片刻，笑著點了點頭。風采依舊，令人心動且著迷，隻是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他的笑容裏，摻雜了些許憂鬱。‘莫非，他並不想提起過去的事？’
    “在我還很小的時候，便被大家寄予了很高的期望。後來，漸漸的修練了法術，漸漸的得到了妖力；最後竟然取代了狛犬，成了稻荷神使。狐狸修仙一千年，成為仙狐；三千年，成為空狐；一萬年，成為天狐。我並沒有修練那麼久，卻也已經是現在這般厲害。隻是……真的很寂寞。”瓏玥說著，垂下了頭。那落寞的表情，任誰都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很害怕孤單。
    “在這漫長的千年中，許多我所熟悉的夥伴，或是被人類殺死、或是被妖怪吃掉，或是為救人類而死、或是自己淪為妖魔。最終，都先後殞命了。我害怕孤身一人的感覺，所以拚命的尋找著，能讓我感覺到溫暖的人和地方。”瓏玥雙手抱膝，頭深深的埋在臂彎裏。
    “千年，日光之下並無新事，不過是一再的將曆史重演罷了。在此期間，我先後遇到並愛上了清和、鳥羽、幽。嗬，你一定會笑我花心、笑我用情不專；當然，嘲笑的重點並非不僅是這個，你還會笑我為什麼喜歡的都是男子。”
    雖然看不到瓏玥的表情，但是我似乎可以想像出，他正以苦笑掩飾著悲傷。
    “因為狐狸就是這樣的生物啊。憧憬著強有力的依靠，向往著安全感與溫暖，無關性別。”瓏玥說著，忽然抬起了頭，不曾看我、而是始終望著月亮。“隻是，人類真的很弱小。清和也好、鳥羽也好、幽也好，都隻是在我的生命裏短暫的出現，之後便是……永別。”
    我沒有想到瓏玥會提起這三個人。曾經，第一次自他與鳳玄的對話中聽到這三個名字的時候，我真的很介意，無奈終還是沒有勇氣去問他；意外的，這次他竟然主動提起。
    “永別是指……死了嗎？”找不到合適的措辭，我隻能冒著被他討厭的風險，問出了較為殘忍的字眼。
    狐狸眯著眼，耳朵低垂、蓋在頭上。“嗬，對於人類而言，死是必然的吧。我有那個覺悟。所謂的永別是指……他們都不再愛我這一事實。”
    “為什麼？”問句脫口而出，我甚至未加思索。為什麼他們會不再愛你？美麗如斯，且充滿著魅力，怎麼可能會有人主動放棄你？
    瓏玥轉臉望著我，那眼神，像是要將我看穿一般。“是啊，我也想知道為什麼。呐，千夜，你說，為什麼我會被放棄呢？”
    總覺得，他的問話，除了理解為‘他們為什麼放棄我’之外，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你為什麼會放棄我’。
    一瞬間，我如鯁在喉。
    ……
    回到了房間，我躺在軟榻上輾轉反側。頭腦中盡是瓏玥那一張落寞的臉。‘究竟要怎麼辦，我真的不知道。’
    屋頂上時隱時現的黑影，令我頗為在意。這個時間，大家應該都已經睡去了，會是誰，在鬼鬼祟祟的做著什麼呢？
    簷上的瓦片忽然墜下了幾塊，然而，卻沒有發出聲音。
    我睜大了雙眼，借著月光觀看，發現那幾片瓦，被細若無物的絲纏住了。再仔細環顧四周，我不禁毛骨悚然；原來，不知從何時起，我所處的這房間裏，已經布滿了蛛絲！
    “是誰？”我向暗處發出了警戒。
    “嘖嘖，真是不錯呢~”一道怪異的聲音響起。
    片刻寧靜之後，有什麼東西自屋頂進入了室內。是有著足以破壞整個房間的力量，滿身毛刺的土蜘蛛！
    不待我做出反應，土蜘蛛便操縱著房間內的數條蛛絲，先一步行動了。
    身體被纏了數不清的絲，完全使不上力氣。呼救之聲未及發出，便被土蜘蛛的絲封住了嘴巴。‘好難受……’
    僅僅是短暫的分秒之間，我便被這隻土蜘蛛控製住了。這是何等失態？我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恥辱。
    那家夥生有八足，飛快的爬行著將我帶離了古屋。到了他所居住的山洞後，他吐絲封住了洞口。
    “啊~知道我為什麼會注意到你嗎？少年？”土蜘蛛抬起他的前爪，獰笑著搔刮我的臉。“因為氣味！我在你的身上，嗅出了某種氣味。呐，少年，你是不是曾經吃過一枚果實，之後便妖力大增？”
    記憶，像是一條長線，牽扯著許多的曾經。的確，我吃過一枚果實，此後便妖力大增；那果實是晴明贈予我的。
    “嗬嗬，被我說中了呢！”土蜘蛛舔了舔舌頭，眼中滿是貪婪之光。“啊，我真是幸運，不僅可以美食一頓，而且還可以因此而妖力大增！”
    聞聽此言，我愣住了。‘他這是什麼意思？吃了我，他會因此而妖力大增？也就是說，當年晴明讓我服下的果實，現在仍然在我身體裏存留著？’
    “哇哦~迫不及待了！”土蜘蛛說著，便張口向我撲了過來。
    談不上多麼恐懼，但是，那一刻，我有點緊張。‘不想死，我還不想死！’
    ‘我還有許多的心願沒有完成，比如我想去京城見晴明、比如我想更多的了解這個世界！我還有許多在意的人和事，還有許多理不出頭緒的心情，怎麼可以就這樣死了？’
    ‘說起來，紫藤若是知道我死了，一定會哭的吧；還有鼻高天狗，鵺兒……還有瓏玥，以及……鳳玄。’
    ‘若是我死了，他們都會難過的吧？瓏玥似乎會，但是鳳玄呢？如果我不在了，他會有什麼感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