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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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兄長會是死在這裏的嗎?自己現在是在違背兄長的意願嗎?若是自己今天也像兄長一樣的死在這裏,會同樣與兄長一樣被國人所唾棄嗎?地下監室那長長的走廊頂部一盞盞大功率照明燈,亮的使人無法去看它一眼。但辛起卻感覺這裏的一切都是黑暗的。不是要表達寓意什麼,是真的感覺很暗。就像他的人生一樣。
當辛起在第一間監室外站定後,一名著軍裝配上尉軍銜的軍人,在看了那名副處長一眼,得到了他微微點頭的示意後,立刻上前一步用手裏的一根木棍對監室外的鐵欄杆猛擊兩下!
“所有人都向前站到門口來!快!”
回蕩在空氣中陰森刺耳的兩聲猛擊,像是重重敲擊在了辛起的心髒之上!那名軍官的高聲大喝,也使得辛起神經一顫!
當他回頭去看那名站在自己身後,雙手後背一副淡定自若的副處長時,卻見人家隻是對著他點了一下頭。那意思是:開始吧,辛先生。
真沒想到會是這樣。盡管昨晚辛起一夜未眠,翻來覆去的就是在設想此刻的情形,並幼稚的認為自己已經做好了所有準備。但真到了眼前,他才發覺原來自己全身肌肉痙攣!看來這種取人性命的勾當,絕非是個人便可勝任。
當這個監室裏的六個人全部慢慢向門口的鐵欄杆處走過來後,他們每一個人的容貌全部都由暗到明的出現在了光線之下。
隻需一眼便可確認這個監室裏並沒有自己的目標了。很明顯嘛,全是男人。自己要找的是一個女人。
但辛起卻必須要將戲演到位。否則今天他非但不可能活著離開這裏,還會死的毫無價值!甚至還會幫了日本人一個大忙!
辛起上前一步,假裝挨個的仔細辨認了一下鐵欄杆後的每一張臉,然後扭頭看著緊跟在他身後,正在密切觀察著他臉上每一下細微變化的那名副處長道:“長官,請下令讓他們全部解開上衣衣扣,露出左麵鎖骨位置,我要進行仔細辨認。”
那名副處長皺著眉頭對辛起道:“辛先生,剛才你可是沒有跟我提出還有這樣的要求啊!”
辛起神情很自然的看著那名副處長道:“不僅是這樣,我還要親手去挨個的摸過他們每一個人的鎖骨位置,方可做最終的判斷。因為你需要最精確的結果!”
“能由你說明因由,然後由我的人去做嗎?”
那名副處長依然雙手後背眼睛盯著地麵,但很明顯經驗豐富的他,已經越發感覺此事不大對頭了。
“還是那句話長官,我想親手為政府立功!請長官給我這個機會。”
辛起說話之際抬高自己的雙手,意思是說,自己這空空如也的兩隻摸慣了信件的手,又能在你們這重兵環伺的嚴密警戒之下,幹些什麼呢?
那名副處長笑了!也許是不屑吧?或許是被辛起的這個動作給激怒了!他伸出背在後背的右手對辛起作請,隨即看著那名上尉軍官一點頭。
“所有人解開上衣露出左肩!”
那名上尉軍官一聲高喝後,不多時六個膚色各異的肩膀已經呈現在辛起的麵前了。
辛起不明白為何那名上尉軍官每次發號命令都要如此聲嘶力竭的拚命高喊!辛起害怕若是他再這麼的一直喊下去,自己現在已經就快要渾身上下都不聽使喚的神經線,便會就此徹底癱瘓罷工!
辛起已經不敢再直視他們的眼睛了,其實剛才他也不太敢。那是六雙充滿無辜充滿憤怒充滿屈辱的眼睛!重要的是,這六雙眼睛的主人,都認為這一切全是自己帶給他們的。
當辛起慢慢抬起並伸出自己的右手時,他發覺自己身後一直都緊緊跟隨自己的兩名軍裝士兵,此刻已經距離自己近的連他們呼出的氣息,都能感覺到了!
辛起用盡可能令這裏所有人都更加放心的緩慢動作,將自己的右手慢慢伸進鐵欄杆裏,放到了第一名男人那裸露在外的左肩膀之上。他已經顧不上才理會身後就快要貼住自己後背的那兩名士兵了,因為他要靜下心來做好下麵的動作。辛起明白,隻有將每一次的手法都盡量做到一致,這樣方可在最大程度上使這裏的每一名軍人,鬆弛他們本應一直都萬分警惕的神經。這一點,對於今天自己的的成敗很重要!
辛起用自己的右手輕輕按住這個人的肩膀,用大拇指慢慢的變換位置按壓他的鎖骨。看起來倒像是個傳統跌打大夫,在診治他的病人。
煙鬥的計劃並不是這樣的,也遠遠沒有如此複雜。這是辛起自己設計的方案。他認為,對於自己這樣的生瓜來說隻有如此,方可在最大程度上麻痹警戒人員那時刻高度警戒的神經,從而當真正的機會出現後,方可一擊即中!
那名男人並不明白辛起這是在幹什麼,從他臉上恐懼的神色不難看出,他並不是怕此刻辛起將他一把捏死!而是生怕突然從辛起的口中喊出一句——就是他!
死亡固然可怕,不過這麼多天下來,這裏被關押的每一個人,都已經無數次的在思考死亡了!他們就怕稀裏糊塗的冤死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裏!這段日子下來,他們這裏的每一個人,幾乎都在不斷的聯想曆史上的種種著名冤獄典故!有人想到了楊乃武,有人想到了楊月樓,有人想到了張汶祥,有人想到了……但慢慢的就快沒有人想到能還自己清白平安出去了!的確,在這個連空氣中的每個分子都充滿了恐怖與死亡的地牢,確是可以讓一切的生息死去!
當辛起那隻右手慢慢離開這個男人的肩膀,向著下一個目標走去時,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清晰的聽到了重重的一長聲氣!
辛起不由再次扭頭看向那個男人,卻見自己的這一次回顧,使這個看起來很壯實的男人,再次臉色驟變瞳孔放大!並伴隨著額頭冷汗瞬間外滲!
辛起暗道:“原來這個世上最無用之人並非是我!你若再如此精神高度緊張下去,怕不是你也是你了!想到這裏,辛起突然感覺自己的四肢肌肉不再那麼緊張僵硬了。他突然有了這樣的一種理解,我現在是在救人!像個大慈大悲的菩薩一樣,在拯救幾十個人的性命!
顯然辛起的既定策略是成效顯著的。當四個監室總共二十七個人,這麼一大圈兒的繁瑣折騰下來,包括始終緊緊跟在自己身後,時刻密切注視著自己臉上細微變化的那名副處長在內,一直跟隨辛起幹活的所有軍統軍官士兵,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早已呈現出疲憊不堪無聊至極的神情!這跟看了一個多鍾頭的瞎子摸骨有球的區別!這不你媽硬跟著個二傻子折磨人嘛!
這就是視覺疲勞!這就是重複性麻木!這就是警惕心的下降!辛起要的就是這樣一種結果!
這期間辛起為了能在最大程度上將表演進行到位,還中間兩次的再度折返回去,對其中兩名嫌疑人一副若有所思的進行再度審查甄別。成效便是將一眾軍統人員的神經,徹底天上地下的給折騰了個散架!代價便是那兩名被複查之人,此後至少減壽十年!
當辛起慢慢走到第五個監室麵前時,他突然感覺四周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因為他發覺自己已經呼吸困難血流急劇加速了!這是一間女監室。
辛起不斷在內心提醒自己,一定要沉住氣做好這最後一步,萬萬不可功虧一簣前功盡毀!
不讓對方看出破綻,首先便要做到自己沒有破綻!麵對一監室的女嫌疑犯,辛起並沒有急著上前去照舊核查,而是扭頭看著身後的那名副處長道:“長官,再往後麵就沒有男的了嗎?都是女人了嗎?”
辛起這看似平常的問話,卻極具蠱惑誘騙性!
“目標不是女人嗎?”
其實當辛起審查完第四個監室後,從他的右腳離開地麵邁向第五個監室時,這名副處長便已經大有心灰意冷萬念俱灰的想法了!他從來就不認為他的目標會是一個女人!這後麵的幾個女人,隻是祖宗無德皇天不佑,倒黴碰巧那天在朝天門碼頭,正好都手提著一個黃色的藤編手提箱,或是與手提黃色藤編手提箱的人結伴而行罷了!也就是真相未果目標未獲,暫且還不能將她們釋放,留著一起陪綁受罪罷了!若說一個女人,能但當中共的如此大任,成為身份顯赫的中共中央特派員!他還是不大相信的。哪兒來的那麼多女間諜啊?都成你媽川島芳子了!
“是男是女的我是真不知道,隻是我想不該是個女的吧。”
聽完辛起的話,那名副處長苦笑著對他揮揮手,甚至站在原地不動,不再跟隨著他向前一步了。一個多小時的折騰下來,看也看煩了。
辛起知道他人生最後一次但也是最精彩一次的演出時刻,就要到來了。不知為何,此刻辛起特別想看看太陽,看看樹木,看看街道,看看什麼都好,隻要能再看一眼代表著這個人世間的東西就好。但他在這裏卻隻能看到自己的悲壯。
他不敢想象自己那唯一小女兒的最終結局會是如何,甚至都不敢想象當他女兒獲救後,得知自己這個她世上唯一的親人靠山,已經永遠的離她而去不能再和她在一起了,她那幼小的身軀是否能承受這世間的悲慘無情!
“解開上衣!將左肩膀露出來!”
又是兩聲木棍擊打鐵欄杆的聲音,像是在為辛起敲響了最後的生命時鍾!辛起正想利用這段時間,根據那個日本人對這名神秘女間諜的詳細描述,趁機事先趕緊將目標給辨認出來,使自己早早便有個準備。卻見那名副處長像是突然頓覺了什麼似的,快步向自己走來。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特務間諜?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專業與業餘?難道說自己這苦心經營的演出,已經在自己不經意間露出了破綻!被人家給識破了!
辛起現在什麼也不能做,他明白,此刻若是自己玩兒了命的衝上去,利用這最後的機會將目標幹掉!這個成功的機會等於零!自己不是這麼設計的,最重要的是,到目前為止,自己還沒有時間確認出那名神秘女間諜!
不過想到這裏辛起也就坦然了一些,既然自己還都沒有時間來對目標進行辨認,那麼,他們即便是看破了自己,也還是無從下手的。
那名副處長走到辛起麵前後,紆尊降貴的伸出右臂一把摟住辛起肩膀道:“借一步說話。
“是這樣啊……辛先生,你看會不會是你給記錯了什麼重點性的東西!我是這麼想的啊……既然你對目標肩膀的鎖骨部位感興趣,那麼我理解便是這名目標人物的鎖骨曾經受過傷!或者是有跟常人不同的地方。那麼你看會不會有這個可能,時隔多年你記錯了!你大哥當年在信裏指出的並不是目標左側鎖骨!而是他的右側鎖骨!”
當那名副處長引著辛起走到牆角處,對他說出自己那果然心思縝密的推測後,辛起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踏實了。但同時他也再次對於特務這個領域,有了更深一層的了解!
麵對這樣一個天賜良緣的大好時機,辛起當然不會浪費!
“對啊!完全有這個可能!我為何就沒有想到呢!我大哥當年在信裏隻對我說起過這個人的鎖骨跟大胖子簡直是一模一樣!但卻是真的沒有具體跟我說過是左還是右!隻是因為大胖子的左鎖骨跟常人有異,所以直到現在,我便先入為主的斷定這個赤匪那與常人有異的鎖骨,定也是左麵的了!哎呀!我怎麼這麼笨啊!若不是長官你獨具慧眼心思過人!我這豈不是就要壞了大事嘛!”
辛起此刻終於明白什麼叫做命中注定天命使然了!不過對於自己的精湛表演,連辛起自己都感到驚訝!看來一個人值得開發的潛質的確很多,隻不過我們大多數人都沒有這個機會罷了。
聽辛起這麼說,那名副處長激動的右手握拳向左掌猛的一砸!“啪!”的一聲脆響,足可以代表他此刻心花怒放生機重現的激動!
“那你看這剩下的女人們還要不要再查下去了?我看算了吧!還是別浪費時間在這些女人身上了!還是抓緊時間的重頭查過吧?”
辛起欲擒故縱。他明白,此刻自己已經是有贏無輸了!即便那名副處長真的放棄自己對剩下的這些女人進行審查,那麼當自己再重新一大圈兒的折騰下來,麵對毫無結果的結局,不也還是得讓自己對這些女人下手嘛!
“也好!不!等等!還是將這剩下的這幾個女人一並都查過了吧,反正也就隻剩這最後的一間牢房了,也不差於這點兒時間了。你知道嗎老弟,做事力求精準!滴水不漏小心駛得萬年船!這便是趙某一生的做事準則啊!”
哦……原來這名長官姓趙。好大的架子啊!從頭到尾的他根本就認為沒有必要跟自己介紹他的姓氏。精準你媽了個蛋!精準我咋站在你這裏了?還滴水不漏呢!我看現在從你這裏漏進來的水,倒是真的能讓你個老小子駛船了!隻不過你的這艘船,真的就像國民政府這條龐大無比的破船一樣,早已是風采不再到處漏水的難以為繼了!
這就是得意忘形自以為是的結果。辛起暗暗在內心中提醒自己,切不可赴他後轍露出破綻功虧一簣!
嘿嘿!真是沒想到,原來這個世間真有些事情是冥冥中早有注定的了!這間監室裏的第一個女人,便正是自己的目標了!
第一個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對方看守人員的警惕性最低!大家總認為不會這麼巧吧?第一個就是!加上此刻包括那名趙姓副處長在內,所有的人都已經做好了辛起重頭再來的萬裏長征準備!已經沒有什麼人再對此刻自己的無聊感興趣了!就連始終緊隨自己身後,隨時準備動手將自己死死製服的那兩名軍裝士兵,此刻亦以很有距離的站在自己側後方,走走形式做做樣子罷了。此刻這裏的所有軍統人員,都已經在心理上接受了自己安分守己,絕不會給他們找任何麻煩,絕不會是敵人派遣進來企圖不軌的潛意識形象!
辛起就要將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鑄造成曆史了!
好漂亮的一個女人啊!筆直的鼻梁,上揚的眼角,媚眼如絲的雙眸,醇厚性感的嘴唇,尖尖的下巴。對了,就是這個尖尖的下巴,這裏就是重點了!因為那個日本人對他說過,這個日本女間諜那尖尖的下巴上,有一個黑痣!辛起再快速對照了一下她的其它身體條件。除去她腳上的那雙白色高跟兒鞋,大約一百五十五公分的身高,那上下半身比例明顯呈東瀛倭寇的標誌性身材!再加上東瀛扶桑大和民族,千百年來都始終無法用他們民族發達文明去改變的那雙羅圈兒腿!好你個漂亮的日本姐姐,老子這就要送你魂歸東瀛了!
當辛起的右手摸著他大哥寧願舍棄性命也不願失去的那個女人肌膚時,他在心裏默默的對自己道:“大哥,恕弟弟不義了!”
當所有人看到辛起的右手慢慢離開那名女人白皙勝雪的肌膚時,都習以為常的認為他就要抬起腳步走向下一個目標了,震驚所有人的場麵出現了!
辛起右手看起來很自然的慢慢摸住了自己褂子上中間的第三顆紐扣,用昨晚在家虛演時熟悉了上百次的閃電動作,猛的一把將縫在褂子上的那枚紐扣拽了下來!用利箭一般的速度刺向了那個日本女間諜線條完美的脖頸!
就在隱藏在那枚特製紐扣後麵的鋼針,已經狠狠刺進她的脖頸時,辛起的左臂已經猛的伸進了鐵欄杆之內,並用自己那隻平日裏隻會用來分類信件的左手,從後麵死死的抓住了她的後脖頸向自己猛摟!瞬間巨大的衝擊力,“咣!”的一聲已經使她的臉緊緊貼在了鐵欄杆之上!看著那張已經急劇扭曲變形的臉,若不是那監室的鐵欄杆夠緊密,怕是就要被辛起這力灌千鈞的迅猛一摟!將她的整個頭顱都要擠過鐵欄杆給摟出來了!
隨著“咣!”的那聲由臉頰與鐵欄杆猛烈碰撞所發出的巨響,辛起右手緊捏著的那枚特製紐扣後長約僅五毫米的鋼針,已經悄然無息的全部刺進了她的脖頸!
就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訓練有素的一大幫軍統人員已經衝了上來!但當那名上尉軍官手中的木棍重重擊中辛起的後腦時,他已經用他的大拇指狠狠的按在了那枚紐扣的中心位置!
緊接著辛起的右臂被士兵給一把扯了出來!再緊接著又是一陣的天旋地轉!他的後腦再次被那根木棍狠狠擊中!一股帶著溫度的粘稠液體,順著辛起的後腦流進了衣領!再緊接著,四隻強有力的大手從後麵狠狠的掐住了他的脖子!在至少四五名士兵的大力猛烈拉扯之下,辛起的整個身體瞬間便橫著飄在了空中!因為直到此刻,他那隻看起來並不是很孔武有力的左手,還在死死的抓著她的後脖頸!
“哢!”的一生脆響!辛起那隻充滿神奇力量始終沒有鬆開絲毫的左臂,被木棍生生打斷了!
失去了骨骼作為依托的傳導做功,辛起的左臂肌肉終於停止了收縮狀態。像一個麻包那樣被人重重的摔在了距離那張扭曲變形的臉三米之外!
呈現在辛起眼前的最後一幅畫麵是一片祥和溫暖的光!這團光的裏麵似乎若隱若現的靈動著什麼東西,像是人影,但辛起卻無論如何費力,都總是始終看不清那究竟是誰!因為此時辛起,雙眼早已合閉了!
那名日本女特務,在她的大腦神經維持自己思維運轉的最後一刻,以令人顫栗的寒光,用野獸一般的眼神,盯著地上的辛起說了一句:“あなたの野郎。”
東瀛蠻荒之邦,文化積累有限可以理解。這就是這個大日本帝國精英級的女特務,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刻,用語言可以表達的她對辛起之最徹骨痛恨了!